“……下午……我們要去見諾比利斯·戈登，討論和農業公司合資收購荒地以及建立新農場的細節。”抱著平板電腦跑到麥克尼爾身旁的昌弘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了本日下午的行程，他是在麥克尼爾宣佈遣散絕賣人部隊且加拉爾霍恩也公開號召恢復絕賣人合法公民身份後依舊追隨麥克尼爾的絕賣人之一，“會談結束後是和克律塞自治區前任總理諾曼·伯恩施坦的晚餐，夜間還有和塔賓斯的名瀨·塔賓的商務談判。”
“諾比利斯·戈登……哦，是啊，一塊喜歡自作多情的腐肉。”麥克尼爾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商人，後者多年來支援各類火星自治運動（甚至有謠言說戈登為火星解放戰線提供了大量資金）以動搖火星穩定、為其種種非法生意創造商機。可笑的是戈登本人十分膽小怕事，麥克尼爾上次威脅要追究其責任時對方竟厚顏無恥地聲稱馬上可以派遣殺手把曾經支援過的自治運動領袖全部殺死以消除加拉爾霍恩心頭之患。“我倒是挺想找個藉口把他送上絞刑架，可惜機會還沒到。和這種敗類經常接觸，我想我會因此少活十幾年甚至幾十年。”
縱使麥克尼爾心中有再多的不情願，他也只得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去和火星或來自火星以外商人們繼續虛與委蛇地交談。這關係到恢復火星鄉村秩序的進展，一個只剩下畸形的半金屬礦物開採和加工製造業的火星即便被加拉爾霍恩革命軍單方面掌控也無法完全支撐起革命軍的未來。深知鄉村生活處境艱難的火星人平民大多選擇了逃亡，而新的生活環境需要加拉爾霍恩及其盟友日積月累的努力才可能初見成效。
把曾經是絕賣人的大量多餘人口送往火星的鄉村只是第一步，如果這些人的處境和過去一樣艱難，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拋棄自己的土地、走上和火星人農民相同的道路。不怎麼擅長處理經濟事務的麥克尼爾只好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對策，他承認自己無計可施而且幾乎註定要依靠其他企業的協助來幫助剛剛獲得自由不久的絕賣人度過難關。
忠誠的絕賣人僱傭兵們像過去那樣保護著他，他們也許比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得到上級授意或擅作主張地痛下殺手的某些加拉爾霍恩士兵更值得信任。說到底，從這裡通向克律塞市的道路比以前危險了許多，火星解放戰線幾乎無處不在的游擊隊不知何時就會衝出來給加拉爾霍恩送上些驚喜，而幾乎完全由絕賣人組成的新鐵華團則經常把戰鬥的性質推向另一個極端——名下擁有絕賣人的任何人一旦落入他們手中就會被處決，風乾的屍體掛滿鄉間土路實在算不得稀奇事。
……火星解放戰線得以在火星的民間建立強而有力的地下組織，正如傑克·巴蒂自己所言，並不全是解放戰線自己的功勞。加拉爾霍恩因MA叛亂期間的緊急狀態而草創的制度和傳統在過去三百多年裡形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身份意識，這些意識在強化了加拉爾霍恩及其盟友的同時也在強化被其排除在文明世界定義之外的所有人的新認同。僅以火星人之中安裝義肢或其他小體積機械植入物者為例，來自各方面的近乎不通情理的歧視和打擊讓部分地區的該型別平民產生了區別於火星人的族群意識，加上解放戰線崛起後憑藉挖掘古戰場遺蹟殘骸等方式獲得了相關科技、於黑市中實現了部分技術壟斷（可能還包括麥克尼爾無從確認的思維控制手段），義體化居民最終投奔火星解放戰線幾乎是可以預料的。縱使解放戰線的戰鬥風格和處置手段有時候顯得極端，這些【罪證】從來都不會妨礙生活在死亡線邊緣的火星人平民因對解放戰線承諾的未來的憧憬而死心塌地地加入其中。
想到這裡，百無聊賴地欣賞著鄉間風景的麥克尼爾感到有些不愉快。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即便是這些願意在他落魄時（也許對他人而言遠遠算不上落魄）繼續追隨他的絕賣人也偶爾會受到他的懷疑。數月之前在爭奪火星外軌道的戰鬥中命令與火星解放戰線或鐵華團有關者離開戰場的麥克尼爾最終沒能徹底把他當時認定屬於隱患的人員完全趕走，哪怕這些人繼續追隨他的理由聽上去是那麼的可信。
仔細想來，他在那場戰鬥中所謂的善舉不過是特地囑咐羅根手下留情以及事後放跑了還有機會逃亡的敵人並收治了重傷員罷了。思前想後都沒弄明白昌弘等人有什麼必要對自己感恩戴德的麥克尼爾只得放棄了思考，只要這些絕賣人還沒有第二天突然把匕首刺進他心臟的徵兆，他就願意在他們面前繼續扮演一位【仁慈】的僱主。
除此之外，他還需要些時間考慮接下來的行動。被火星人農民拋棄的大片土地從法律上來講並非無主之地，為安置重獲自由的絕賣人而制定的計劃將在這一步遇到些許阻力。不過，鑑於這些土地的主人在可預見的未來內幾乎不可能重回家園，也許他可以嘗試著用加拉爾霍恩和四大經濟圈協調賠償萊斯塔爾·艾裡安匪幫受害者的辦法在各方之間達成一致。再也不願回到鄉村的那些火星人農民應該不會介意得到一筆額外的津貼，誰最終來為成本買單則並不是他目前需要考慮的。
提心吊膽地趕路的一行人有驚無險地抵達了克律塞市，他們的下一站則是同諾比利斯·戈登會面的辦公樓。羅根以前來過這附近並在會談籌備階段專門為麥克尼爾選擇了它，相信羅根眼光的麥克尼爾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在侍者的帶領下剛把車子停好，車內的眾人猛然間聽到樓上傳來了一聲巨響，整棟樓都在顫抖。不知發生了什麼的服務人員驚慌失措地站在原地，但麥克尼爾卻在他身旁這些忠心耿耿的保鏢們喊著讓他留在車裡之前就一個箭步躥出了車子、消失在了停車場其中一側走廊的盡頭。不管這是仇家對諾比利斯·戈登的暗害還是火星解放戰線的報復，麥克尼爾都不想錯過目睹那個敗類慘死的現場。
……未曾實施的多特殖民衛星群鎮壓計劃又不僅僅是萊斯塔爾和伊歐克等加拉爾霍恩貴族的責任。
走出沒幾步遠，麥克尼爾看到前方有幾名穿著明顯不合身的工作人員制服的可疑人員鬼鬼祟祟地路過，懷疑他們圖謀不軌的麥克尼爾立即跟了上去。他緊隨這些人進入一條員工專用通道，發現這些人跑得飛快，只得也加快了腳步。在下一個拐角，他總算追上了隊伍的尾巴並及時舉起手槍瞄準了沒來得及逃跑的其中一人。
“高斯手槍是在火星氾濫成災了沒錯，可我比你們這些外行更擅長使用它。”麥克尼爾指著對方的後背，讓那人轉過身來，“千萬別心存僥倖，你得老老實實地和我——巴特巴亞爾？”
“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見面，麥克尼爾。”也吃了一驚的高大絕賣人很快恢復了鎮定，他調整著身體姿態、確保自己不會在麥克尼爾開槍時被輕易命中要害部位，“不辭而別並非我的本意，我欠你一個正式的離職通知。你也看到了，歷史的迴圈已經進入下一個階段，我該在新階段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我沒有責怪你的想法……從我們見面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離開。事實上，我甚至應該感謝你選擇了默默離開而不是在戰場上突然對我開火。”幾個月過去了，麥克尼爾的心情也好轉了許多，他並不想在這時責怪巴特巴亞爾的背叛或不辭而別，“你是來殺諾比利斯·戈登的嗎？那樣沒用的，人們往往只看到他光鮮的一面，並不知道他所做的醜惡勾當。回我這裡，我來教你怎麼從社會學和歷史意義上徹底殺死一個人。”
“你的處境已經證明了一切，麥克尼爾。”巴特巴亞爾見前方的同伴們都已經順利逃走，也打算儘快離開，“你會出現在這裡就等於你失敗了，不是嗎？後會有期，但願我們還有活著見面的機會。”
被巴特巴亞爾的挑釁激怒的麥克尼爾作勢要扣下扳機，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停住了。從頸部瞬間傳遞到全身的劇痛打倒了他、迫使他以極不體面的姿勢躺倒在通道中，那手槍也隨之落了地。羅根的警告終於回到了耳畔，為奇蹟付出代價的那天恐怕已經到了。
“……感激不盡。我很高興自己沒有看錯人，你本質上仍然是個好人。”巴特巴亞爾鬆了一口氣，他鄭重其事地對麥克尼爾鞠躬，以表示對麥克尼爾的感謝，“巴蒂說，你總有一天會走上類似的道路的，我期待那一天早些到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疼得齜牙咧嘴又無法行動的麥克尼爾眼睜睜地看著巴特巴亞爾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的另一扇門後方，“……給我停下來別動！站住！”
後記D（4/5）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