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3:二分時(9)
迪迪埃·博尚已經聚精會神地對著手裡的表格看了幾個小時了,即便再過幾個小時,他說不定也會保持著目前的姿態。戰爭的結局是註定的,只要先有一方挑起全面衝突,東孟加拉地區的軍事行動會比預料之中更快地結束,唯一需要考慮的僅僅是勝利者所承受的損失和失敗者的盟友在無力迴天時的立場。
他必須用類似的方式來保持思維的活躍,不然他就會被單調而乏味的工作徹底摧毀。長期保持著高度自主性的博尚結結實實地碰了一次釘子,他這一次對被鎖在特定的崗位上的生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身份既是他的護身符也是限制他行動的枷鎖,如果他不早些想出脫困的辦法,昔日的法蘭西紳士兼王牌飛行員將因為沒能做出任何貢獻而被其他同伴恥笑——而麥克尼爾是否會因此要求博尚日後完全服從自己的命令還有待觀察。
以德軍技術士官身份活動的博尚越來越沉迷於他的決戰計劃。每一條從前線傳回的訊息對他而言都有重要作用,他需要根據現狀靈活地調整規劃,以便在成千上萬種路徑之中找出一條最短、最安全的。和天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博尚並不會對戰爭的最終結果表示懷疑,他了解德印聯軍的空中力量相較巴基斯坦軍隊的優勢,更清楚巴基斯坦空軍將在全面戰爭開始之後毫無還手之力。
因此,他現在所做的這些無非是錦上添花,甚至可能起到反作用。但他仍然樂此不疲地琢磨各種戰術,只為了自我滿足並讓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充實一些。他不能接受自己以派不上用場的廢物的身份繼續面對其他同伴,縱使麥克尼爾願意寬宏大量地像以前那樣給他足夠的自主權,他也不會接受競爭對手的施捨。
必須要爭取到一個執行更多工的機會。
東孟加拉地區的新變局為他創造了良機,孟加拉人的暫時失敗出乎德印聯軍的意料,而並不願意暴露自身的德軍仍然藏在幕後。為了確保種種補給物資能夠被及時送抵孟加拉人手中,指揮官們需要更詳盡的計劃,第9空降師的參謀部也變得更加忙碌起來。趁著這個機會,迪迪埃·博尚大膽地向著他認識的幾名參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並將其視為自己擺脫當前處境的機會。
“如果你想要來孟加拉和我會合,我倒是有個辦法。”麥克尼爾出發之前,曾經認真地同博尚商討過對策,“平時記得多在指揮部的參謀們面前表現自己,只要你的表現過於出色,他們很快就會注意到你。”
“這機會很難爭取,我所在的崗位同他們的距離很遠。”博尚隨口抱怨了幾句,但他在總體上同意麥克尼爾的想法,“不過,你說的也對。不管他們採取哪一種對策,我都可以暫時遠離【工作】了。”
憑藉著麥克尼爾的關係,博尚開始對症下藥。想讓自己的計劃出現在指揮部眾人的辦公桌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參謀長洛赫中校本人看到計劃,但博尚在基地內工作的地點離參謀部很遠,而且他也沒有跑去參謀部的理由。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繼續等待許久,直到其中一名剛從邊境地區返回的飛行員帶來了同巴基斯坦地面防空火力有關的偵察結果之後,博尚才終於找到了一個向上級推銷自己想法的機會。
他的計劃相當完善,而且在某種意義上完善得過頭了。利用德印聯軍的空軍優勢(主要是德軍)對東孟加拉的敵人進行全方位打擊和削弱,同時配合友軍和孟加拉游擊隊靈活切割敵軍的戰線、粉碎敵軍的有組織抵抗,要不了多久就能結束衝突。如果說騎兵在冷兵器時代是令人恐懼的死神,那麼空軍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新時代的騎兵——裝甲兵肯定會有意見。
博尚無從得知他畢恭畢敬地呈遞給洛赫中校的手稿是否被送到了巴赫中將的辦公桌上,但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行為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因為沒過幾天他和另外幾名平時工作認真負責的技術士官就接到了一項可以讓他合理地跑去東孟加拉長期出差的任務——協助孟加拉人維護完全不成樣子的【空軍】。稍微想了想麥克尼爾被弄去孟加拉的前因後果之後,博尚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把德國人責怪了一番。這些人果然不靠譜。
出發之前,他又對著自己的計劃認真琢磨了許久,試圖找出其中的錯誤來。雖然巴赫中將、裡希特少將和洛赫中校可能存在一些個人作風上的問題,這些人的軍事素養應當是值得肯定的,至少他們的能力使得他們得以勝任第9空降師的領導崗位。這些人採納他的計劃,無所謂;不採納,更沒什麼,他本就沒指望在等級森嚴的德軍之中憑著三言兩語說服上級指揮官聽從他的建議。
和自己的熟人們交代了一些重要事項後,博尚動身出發了。這樣一來,整個團隊之中只有島田真司和舒勒還留守印度一側,其餘人員都已經把主戰場轉移到了孟加拉。為了整體安全和互相配合的效率考慮,也許舒勒和島田真司也該早些前往孟加拉,但這個想法根本不現實——夏普敦公司沒法以身涉險派人前往處於戰亂之中的孟加拉地區從事些什麼見鬼的【科學研究】。
先前大致瞭解麥克尼爾去向的博尚打扮成平民,混在一群白袍大齋會信徒們中間接近邊境地帶。這些所謂的【宗教信徒】讓他很不舒服,這倒不是由於大部分信徒身上帶著一股奇怪的大蒜味,而是因為一個看上去以享樂為最高追求的宗教團結起如此多的信徒趕赴戰場一事不管從什麼角度上來看都有些詭異。博尚有心要弄清此事的前因後果,不過他還是要先和麥克尼爾及斯塔弗羅斯會合才能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7月12日上午,騎著腳踏車的博尚趕到了傑索爾,他向著附近巡邏的孟加拉游擊隊員們證明了自己的身份,而後要求這些士兵們帶著自己去見麥克尼爾。
服務於謝里夫·羅易的德軍顧問和他的白袍大齋會頭目朋友正圍著火堆烤肉。見穿著夾克衫、熱得幾乎虛脫的博尚到來,麥克尼爾的臉上沒有露出半分驚訝的神色。
“你會出現在這裡,就意味著你按照我的說法把自己的奇思妙想給了特定的人審閱。”邁克爾·麥克尼爾不緊不慢地翻轉著烤肉,一旁審批白袍的斯塔弗羅斯殷勤地往烤肉上抹著調料,“這樣說來,我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擺脫那種人也有好處。”博尚心知自己無意中被麥克尼爾算計了,但他暫時也找不到脫身的其他方法。拋棄軍人的身份、獨自逃跑,會給整個團隊帶來不小的麻煩,即便屆時伯頓願意接應他也不行。“不說這些了,說多了又要頭疼。孟加拉人的事業現在越來越有起色了,我這一次來也只是把服務的物件從德國空軍改成孟加拉空軍。”
博尚說起【孟加拉空軍】這個詞時,一本正經地幫助麥克尼爾烤肉的斯塔弗羅斯忍不住笑了。沒有隨聲附和的麥克尼爾把機場所在的位置指給了博尚,並警告博尚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為自己重新得到了飛上藍天的機會而喜悅的博尚直接把麥克尼爾的預告拋到了腦後,他丟下還在準備午飯的麥克尼爾和斯塔弗羅斯,自己騎著腳踏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往機場。等他到了機場之後,眼前的一幕讓他驚訝得目瞪口呆:墊在幾乎化為泥漿的道路上的木板鋪成了一條隨時會四分五裂的跑道,幾架同樣沾滿了泥漿的飛機孤零零地沉睡在附近臨時充作機庫的倉庫裡。十幾名游擊隊員正在清理飛機,另有一些人負責加固附近的跑道,但這些人越是賣力地幹活,法蘭西紳士的心情就越低落一些。
出現在這裡的飛機不是德國人支援的——那樣一來巴基斯坦軍隊會馬上找到德軍介入的證據——而是英勇頑強的游擊隊員們從巴基斯坦軍隊的空軍基地裡繳獲的。有些飛機在混戰之中被摧毀,另一些飛機遭受到了嚴重破壞但還有搶救的餘地。望著那些幾乎在對飛機進行強拆的游擊隊員們,博尚只覺得心驚肉跳。他手忙腳亂地跑上去呼叫著孟加拉人趕快住手,一臉喊了好幾句才意識到這裡的孟加拉人既聽不懂德語也聽不懂法語。尷尬不已的博尚氣得跳腳,他四處搜尋著至少懂其他外語的頭目,並把自己的一腔怒火全都發洩在了對方身上。
“我想博尚大概會發瘋的。”還在悠然自得地準備烤肉的麥克尼爾彷彿已經預料到了博尚的情緒,“軍人要把自己的武器當做家人來看待才行,而那些孟加拉人的所作所為會讓他被當場氣個半死。”
“老實說,我覺得有些軍人對武器的態度比你所說的更親切一些。”斯塔弗羅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們把自己的槍械、軍艦、飛機當做自己的妻子來看待。”
“……那他們最好還是找個人類吧。”麥克尼爾取笑道,“不然這對他人而言也是一種折磨。”
“最大的分歧點在於誰應當被定義為【人】。”斯塔弗羅斯意味深長地說著,“所以,你剛才所說的這個最低標準要求,對於許多人來說是他們終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NOD兄弟會信徒不把我們看作人,我們也不把他們看作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麥克尼爾衷心盼望著白袍大齋會能更靠譜一些,他最近和斯塔弗羅斯商量了許多加強對新來信徒控制的辦法,只希望被南印度的那位【大師】派來的傢伙能安分守己一些。
排除掉了一些額外干擾因素之後,斯塔弗羅斯對【灰色樂隊】的調查終於取得了一些進展。希臘人把最近的調查結果匯總起來,向麥克尼爾做了個簡要的說明。腦袋上的髮量日漸稀少的斯塔弗羅斯總結說,【灰色樂隊】使用了多條戰線並進的策略,這些人既在平民尤其是孟加拉人難民之中發展成員,也在孟加拉的上流社會或孟加拉抵抗運動頭目之中潛移默化地宣傳其思想。
根據麥克尼爾先前從孟加拉人口中獲知的訊息,【灰色樂隊】是印度的叛軍在孟加拉人之中建立的分支滲透組織。長期活躍在印度東北地區西里古裡走廊以東的叛軍是一夥受到俄國人支援的激進武裝,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由於印度人沒能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及時地發現並消除部分威脅,這些激進分子終於集結起來並向著印度發起了叛亂。十幾年過去了,抵抗仍未停止,印軍仍舊沒能剿滅東北地區的叛軍,而叛亂的火苗大有隨著孟加拉危機一路燒到西孟加拉乃至更遠地區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