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意也很忙,我知道。”蒙斯克轉過身,和伯頓握了握手,又打量了一下規規矩矩地站在伯頓身後的帕克,“這片土地上有許多旅遊文化專案有待開發,它的市場前景也很光明,唯一的問題是……環境不夠穩定。哦,我們到裡面去談吧。”
說起來,伯頓在為自己的身份做必要偽裝時多少吸收了一下麥克尼爾的經驗,他確實覺得文化交流和旅遊廣告之類的生意人畜無害而且還能提高他在某些團體中的知名度。儘管如此,長時間從事第三產業投資的伯頓每次在和工業巨頭打交道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他認為對方有一套和自己相似但在某些細節上截然相反的規矩。這些東西需要他去自己探索,他人的建議和經驗都僅供參考。
地質博物館中陳列了不少礦物標本,其中也不乏金礦和鑽石礦。見多了這些東西的帕克在路過展品櫃時甚至沒有多留意一下,但跟隨在他身後的帕克可就沒這麼淡定了。只見身材魁梧的青年白人漢子時不時地停下腳步、羨慕地望著櫃子裡的展覽品,只要他願意,他便能輕鬆地將博物館裡的藏品劫掠一空,而且那些色厲內荏的保安是絕對攔不住他的。
“唉,這個時代就是如此讓人無奈啊。先前,我和孟加拉人談了一筆生意,想著在巴基斯坦辦些活動來促進消費——大家都會很願意在集體的裹挾下買些沒用又缺乏安全許可證的商品的。可誰知道巴基斯坦方面馬上就宣佈禁止說孟加拉語……”談及最近的一些變化,伯頓連連苦笑,這其中既有他精心佈置的偽裝也有因真金白銀的損耗而帶來的個人痛惜,“有人要勸我走,可我們都在這裡打拼了許多年。想走?沒那麼容易,換個地方從頭開始幾乎是自尋死路。”
“也別那麼悲觀。”蒙斯克和伯頓並排走著,他們身旁環繞著展廳裡所陳列的種種自然寶藏。這些大自然的饋贈來源於宇宙、來自恆星的核心,連同構成人類的種種元素一般是浩瀚宇宙執行的意外結果。“枝繁葉茂的大樹搬到別的地方,很容易就會失去生機和活力。很久以前我就在想,做事不能像樹那樣僵硬。”
“也許吧,以一種更僵硬的姿態不可避免地迎來失敗對於許多人來說比讓他們停下來思考問題更簡單一些。”伯頓點了點頭,而後有些賭氣地把右手放在玻璃牆上,“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去最危險的地方尋找機遇,比如東孟加拉地區。”
“這是個不錯的想法,泰勒先生。”蒙斯克驚奇地轉過頭來,直視著伯頓,方才伯頓那大膽的念頭確實讓他有些驚訝,“但是更多人願意留在西部地區而不是前往東孟加拉,他們覺得那裡太危險了。”
蒙斯克的表態讓伯頓看到了可乘之機。身經百戰的花花公子兼華爾街深惡痛絕的搶劫犯兼卡薩德足智多謀的御用投資顧問見過許多大人物的嘴臉,有些人會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需要外力來幫助他們下定決心,就連卡薩德自己有時候都不例外。打定主意要把蒙斯克也拉入亂局之中的伯頓趁機向蒙斯克道出了自己的部分調查結果,他以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描述著巴基斯坦最近一兩年來的種種令人無法樂觀起來的變化,餘下的結論則是同樣老練的蒙斯克能自行猜想出來的。
毫無疑問,蒙斯克手下的大部分員工(主要是那些在礦區工作的礦工)都是巴基斯坦人。儘管蒙斯克可以用英國人的身份逃避部分影響,那些本地人就不能免俗了,而且他們所面臨的壓力也比同等生活條件下的英國人同行更大一些。明智地在經營成本和員工薪資等問題上閉口不談的伯頓有意無意地暗示對方,自己打算和從事工業的商人們合作以抵消金融市場最近的一系列風險。
“孟加拉有著不小的開發價值,它保持著目前的貧困狀態只是由於巴基斯坦方面刻意對其進行封鎖和打擊罷了。”彼得·伯頓選擇性地沒有提及印度的秘密援助,那些東西不是他能隨便說出來的,即便他在調查的過程中無意間發現了相關證據也一樣,“況且,也許我們還可以利用巴基斯坦東西兩個部分之間的關係來消除一些內部壓力。我的上一個合作伙伴在非洲就是這麼做的,他特地在相隔甚遠的港口城市開設分公司以達到目的。”
伯頓的賭博幾乎成功了,這不僅是因為他在體育場裡間接地救了蒙斯克一命(有幾位不幸的達官顯貴被流彈擊中而當場斃命,其中竟有人死於巴基斯坦士兵的還擊)。救命的恩情用不了幾次,而且很快就會被透支幹淨,真正讓伯頓重視的是蒙斯克在巴基斯坦能為他帶來的潛在利益。利用蒙斯克和其他英國人對巴基斯坦的影響力,他也許能夠讓事態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而不是完全失去控制。
等等,他或許可以暗示CIA同英國人再多接觸幾次,只要確保塑造出的訊息聽上去真實可信就行。
時間不等人,伯頓趁著蒙斯克對他的提議感興趣,主張雙方互相配合開拓在東孟加拉地區的市場。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如今巴基斯坦軍隊正在東孟加拉地區大舉鎮壓當地抵抗運動,此時大部分巴基斯坦本土商人的活動受到了嚴重的限制,然而這些限制對於巴基斯坦的盟友們來說無異於一紙空文。蒙斯克會需要一個能幫助他的生意在東孟加拉地區順利落地的合夥人,即便手段可能有些非常規。
把博物館從裡到外逛了一大圈之後,彼得·伯頓從展品的部分資訊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一部分展品是蒙斯克提供的,或者說是從他控制下的礦區挖掘出來的。這種外來的控制對於巴基斯坦人來說無疑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訊號,然而需要優先考慮如何從印度的軍事壓力和俄國的滲透下存活的巴基斯坦沒有同合眾國及其英國盟友討價還價的餘地。打著各種好看的旗號在拉丁美洲地區橫行霸道的部分企業也是如此,他們在當地的所作所為一向是合眾國拯救自由世界義舉的象徵。
如果說合眾國僅僅是從盟友身上抽取了部分利息,那麼德國人的所作所為就更不體面了。降服了法蘭西又粉碎了大英帝國的德國人接手了大片殖民地,並把它們同盟友和傀儡的殖民地相連,使得柏林的命令得以暢通無阻地抵達非洲各地和東南亞、南太平洋。可憐的南太平洋土著迎來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滅頂之災:成千上萬的反對派從歐洲、非洲、亞洲各地被送往這些小島上,他們將會像拿破崙那樣在偏遠的流放地度過餘生。
而非洲的無名屍骨更加無人理睬了。
走廊裡的老式留聲機播放著上世紀的曲調,這些音樂直到一百多年以後仍然綻放著奪目的光彩。緩緩穿過走廊的蒙斯克用輕鬆的語氣和伯頓說,他還從未想過兩人之間的合作會來得這麼快:一個是做著各種不靠譜投資的年輕金融家,另一個則是更傳統些的工業公司老闆。
“環境如此,想活下去就得做些改變哪。”伯頓嘆了一口氣,“再說,東孟加拉地區突然發生這麼大的混亂,其中原因應該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至少不僅是孟加拉人還有反對巴基斯坦軍方的政客們的反撲……”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示意跟隨在自己身後的帕克停止前進。方頭方腦的白人漢子很聽話地服從了安排,這時他意外地發現有兩個觀光客也和他一樣停下了腳步。
彼得·伯頓快速地對蒙斯克說了幾句話,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得清其中的內容。
“……這是真的嗎?”爵士那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清楚,你知道我的那些同行會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解讀每一個重大新聞。”伯頓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姿態,他把雙手插進衣兜裡,隔著玻璃審視展品櫃裡的化石,“其實我倒是覺得有一種辦法來判斷情報的真偽,那就是要看巴基斯坦人的態度了。把假訊息放出去,再觀察他們的反應。如果他們保持沉默,情報可能就是假的;但要是他們堅決地反駁和闢謠,那訊息估計就是真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才客套地和對方道別。蒙斯克披著來時穿的那件褐色外套,獨自一人消失在了走廊盡頭,身旁沒有半個隨從。跟上了伯頓的帕克緊盯著對方消失的方向,憂心忡忡地向帕克詢問談判進展。
“我跟他提起鈾礦的時候,他那眼神有些……不對勁。”伯頓遲疑地描述著自己所見到的一幕。
“你都說了,他這人喜歡挑戰,也喜歡去開闢未知領域。”帕克不以為意。
“不,不光是那種遭遇挑戰的興奮。”伯頓搖了搖頭,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但他身邊目前沒有能為他提供諮詢意見的專家,“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很奇怪。見鬼,島田不在這裡,不然他肯定能看穿這一切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