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名訪客議論著房間裡的佈置時,宇治孝康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客廳中央位置的大椅子上。這椅子幾乎能容得下兩個人並排坐下,但宇治孝康總能用看上去與臃腫或格外壯碩無緣的軀體讓這種視覺上的錯亂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對於李林來說,也許他是微不足道的,而對於島田真司和斯塔弗羅斯而言他則和李林沒什麼區別:都是能夠轉瞬間決定他人生死的不可名狀的怪物。
雙方之間潛在的對峙似乎已經完全消失了。然而,在他們結束冒險之前,放言說自己可高枕無憂地享受勝利還為時過早。古往今來的神話傳說中有許多僅憑名字就能詛咒他人的故事,而島田真司願意相信那些傳說故事會在一個魔法真實存在的世界上成為現實。涉及到他們的個人資訊時,他必須謹慎一些,更不必說他是在沒有他人同意的情況下自行向第三方洩露情報了。
島田真司先做起了自我介紹,他把自己的生平大致描述了一番,而後挑出了幾個對方可能感興趣的重點進行詳細解讀。這是他們目前交流其他平行世界情報的唯一方式——宇治孝康沒有辦法用這個世界裡的魔法直接讀取島田真司的記憶,或者說同其他平行世界相關的一切都是看似神通廣大的神秘魔法師無法觸及的,因而他也必須從島田真司的口述中瞭解到那些可能對他的下一次冒險至關重要的訊息。
“我改主意了。”過了十幾分鍾,宇治孝康打斷了島田真司的敘述,“你們有很多人,而我只能從你的描述中瞭解他們。就算你全都說了實話,只憑著你對他們的粗略瞭解,想必其中也有些秘密被你忽略掉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回憶起來的全部內容記錄下來……書房在你左側,自己找紙和筆把重要的東西寫下來。”
“你打算先讓我們把所有情報都提供給你?”島田真司皺了皺眉頭,“這很不公平。你可以用魔法感受到我們的心態,而我們根本無從知道你所說的內容是真是假。”
“那麼我們先來換個稍微公平一些的條件吧。”宇治孝康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要是你能猜出我的身份,我就先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反過來講,要是你沒猜中,你就聽我的。”
這下島田真司傻眼了,他當然沒辦法猜中對方的真實身份,因為宇治孝康此前聲稱自己曾經在日本的歷史上扮演過不同的角色,這一說法直接斷絕了島田真司把宇治孝康和特定歷史人物關聯起來的希望,況且宇治孝康也從未說過自己可能和某個神靈或妖怪有聯絡。絞盡腦汁又不想以卵擊石的島田真司只得乾脆利落地認輸,他垂頭喪氣地躲進旁邊的書房裡,提筆開始記錄對方可能感興趣的情報。
斯塔弗羅斯向窗外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相同的沙灘和他們放在沙灘邊緣的桌子還有遮陽傘。這座屋子裡發生的變化對他來說太複雜了,但他估計埃貢·舒勒也沒有辦法說清其中的來龍去脈。魔法果然還是他永遠無從理解的未知領域,而他也為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中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魔法和超自然生物而竊喜。
“你看起來似乎不為你的同伴所承受的損失而擔憂,斯塔弗羅斯先生。”
“我在思考問題,宇治先生。”斯塔弗羅斯正色道,“比如說,你不去救別人偏偏只把我救下的理由。幾個月過去了,我還在考慮這件事。再比如說,你來印度的原因。”
“後一個問題稍微簡單一些:印度足夠亂,這裡有成千上萬個裝神弄鬼的鄉村巫師,而華擊團的人估計在幾個月之內都找不到什麼線索。至於前一點……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宇治孝康臉上的慍怒消退了不少,“我觀察你們很久了,你是他們當中最讓我好奇的一個。用你們人類比較學術一點的話來講,你的身上似乎存在好幾個不同的人格。”
“想做大事,都要先當好多面手。”斯塔弗羅斯沒有否認對方的說法,“我做過游擊隊員,當過將軍,後來又當了總統。不戴好這些面具,我就沒有辦法實現我的理想、踐行我的主張。”
“演戲是一回事,演不屬於自己的角色又是另一回事。面具可以有很多副,但是面具下的那張臉卻只能有一張。”宇治孝康若有所思地盯著斯塔弗羅斯,“我當然見過你所說的那種人,他們確實能夠完美地適應不同的身份。然而,排除掉那些身份之後,他們總會在一個角落裡找到真正的自己。你的同伴們,例如那個麥克尼爾還有那個伯頓,都有不會被面具所掩蓋的真心,就連那個腦子裡只裝著打打殺殺的帕克也一樣。”
“很有意思的說法,我記下了。”斯塔弗羅斯喝了一口宇治孝康給他們兩人準備的熱茶,言語間多了幾分不悅。他不喜歡這種被單方面壓制的感覺,但願李林以後不會給他們安排類似的對手了,“剛才島田賭輸了,真令人遺憾。關於我們各自的過去,連我們自己都不一定能說明白,因為大家總會在回憶過去的時候選擇性地美化自己的記憶。所以,我認為我們可以先談一談眼前的事情——具體來說,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所經歷的一切能提供的情報。後想出來結論的人要優先提供己方的資訊。”
宇治孝康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挑戰,但他並沒有當真埋頭苦苦思索,而是用另一種好奇的視線打量著斯塔弗羅斯。客廳裡暫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海風吹過窗簾的聲音。帶著鹹味的微風穿過客廳,也擾亂了斯塔弗羅斯的思維。主動向另一個不知有著多少年壽命的怪物提出挑戰的斯塔弗羅斯只是想替島田真司爭回一點臉面而已,可他自己也沒有什麼成熟的想法。
“讓我們結束啞謎吧。”過了一分鐘,宇治孝康開口了,“我先提出一點:惡魔是由人類轉化而成的怪物,而且在大部分情況下都必須依賴人類的軀殼或人類製造出的其他軀殼才能活動。對於我來說,這一條規律可能是字面意義上的;對你們而言,它要取引申義。會符合這一條規律的,也許是我們在下一個世界遇到的敵人,也許會是帶著不同目的前來的挑戰者。”
“等等,你只是把已有的東西換了個說法——”斯塔弗羅斯急忙爭辯。
“也許吧,但你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把它換個說法來講好。乖乖到書房裡和你的朋友討論一下怎麼提供情報吧,如果你們在裡面摻了假……”他順手指了指地面,“我就把你們送到海底參觀龍王宮。”
擔心宇治孝康說到做到的斯塔弗羅斯灰溜溜地逃進了書房,頭也不回地把門關上了。意興闌珊的神秘魔法師動了動手指,想把空杯子收拾好,卻發現茶几上憑空多出來了第四副杯子。
“請別介意,我只是順路來喝茶的。”渾身上下籠罩在一片漆黑中的李林笑著舉起了茶杯,向宇治孝康問好,“你們今天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實在是可喜可賀。”
“我早知道你的目的不是唆使我們彼此對抗,不然我在巴西時只需要幾天時間就可以把他們斬盡殺絕。”宇治孝康沉下臉,他動了動手指,想讓杯子飄向自己,而他又一次沮喪地發現自己的魔法在李林面前不起任何作用,“然而我還是覺得自己中計了。你的神威遠超我的想象……而你的興趣當真只是看著我們這些螻蟻自相殘殺或裝模作樣地攜手合作?”
“您說自己不在乎人類如何,所以我奉送同樣的一句話給您:我也不在乎你們如何。”李林的頭髮忽然變長,眨眼間便佔滿了整個客廳。
“……我聽懂了,你不在乎我們,但你在乎人類。”宇治孝康點了點頭,他自認為已經搞清了又一條能助他自保的規律,“只要這最後的結果有利於你所說的人類,互為對手的雙方不管是真的廝殺還是互相合作,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
李林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不聲不響地把頭髮變回了原來的長度,但仍有一大半頭髮垂落到了地面上,形成了黑色的瀑布,“這是你自己說的。”
“那我們剛才的推測——”
“我沒有把風險告訴你們的義務。”李林打了個響指,他面前的杯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看在您活了千百年、積累了不少人生經驗的份上,我再多提醒您一句:想一想在巴西北部的未充分開發地區最容易出現哪一種人。”
宇治孝康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想向李林多追問幾句,但李林已經化成了黑煙、從視窗飄走了。悵然若失的神秘魔法師轉過身,正撞見島田真司從書房裡跑出來:
“宇治……宇治……我知道你該是誰了!”戴著眼鏡的日本學者叫喊著,“傳說中三大妖怪之一的【大嶽丸】!”
後記F(5/5)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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