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可以被轉化為惡魔嗎?”安排好那些志願者待命後,辛特拉返回到島田真司身旁。他望著兩個和他的相貌迥異的日本人,心底的疑問還是不可避免地湧現,“這聽起來太荒謬了,惡魔是些我們尚無法理解的怪物。”
“不試一試的話,怎麼能知道呢?”島田真司側過臉去,不想直視著對方,“我們需要去找出惡魔的本質……不然,我是沒辦法放心地借用它們的力量的。”
儒雅隨和的日本學者說著,讓宇治孝康去完成下一步工作。他確實不覺得這是什麼研究,先不說工作的節奏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最近一段時間他的所作所為更像是憑著經驗和猜想去胡亂摸索的巫醫。唉,最早的學術也許就是從巫醫之中誕生的,但來自20世紀的島田真司可並不覺得采用同樣的方式去工作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屋子裡的燈閃爍了幾下,突然又一次全部熄滅了。
“說實話,我很好奇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坐在一片黑暗中的島田真司聞到了一股煙味,他猜想這是不甘寂寞的黑人魔法師為了排解無聊而開始抽菸,“每次召喚惡魔時,宇治就會故意選擇如此黑暗的環境,而且他會想辦法把一切光源都滅掉……哦,你的菸頭好像還亮著。”
“總有一天我們得結束對惡魔的依賴,島田先生。”屋子裡漆黑一片,島田真司只能看到辛特拉嘴邊的些許紅色光亮,而那張黝黑的臉則完全隱沒在了黑暗中,“我也許算是那種比較幸運的人……成功地在測試中覺醒了一部分魔法能力,成為了一名魔法師。可是,我們在實戰中仍然高度依賴惡魔,這樣下去遲早會有些非常恐怖的事情發生。”
“那就讓它發生吧。”島田真司的回答讓黑人魔法師大吃一驚,對方那隻握著香菸的手都有些不穩了,“辛特拉先生,我最近研究了一些記錄,這其中也有不少對古人利用魔法的記載……類似的事故發生過不止一次了。我知道你肯定想說這對整合運動的事業沒什麼幫助,可整合運動至少要支撐到足夠久才能等到惡魔引發的事故出現。比起那些公然建造【惡魔之城】的古人,整合運動所做的這些還遠遠不夠呢。”
“你剛才還說不放心——”
“我是不放心,但我放心地讓別人使用它們。”島田真司狡黠地笑了笑。
話音剛落,地下室裡忽然響起了嘈雜而尖銳的喊叫聲。一時間塞滿兩人耳朵的巨大噪音幾乎把他們逼瘋,手忙腳亂的辛特拉甚至直接從凳子上摔了下去,他倒地的聲音也清晰地傳入了島田真司的耳中。立即判斷出聲音不是來自室內的某人、甚至不是來自於【真實世界】的島田真司迅速地恢復了鎮定,像剛才那樣泰然自若。
處在徹底的黑暗中,島田真司的思緒放飛得更遠一些,他想到了伯頓對冒險規律的推測,也記起了舒勒的隻言片語。對手的身份並不足以成為最有力的論據,因為整個團隊之中無人擁有特殊能力,這基本可以證明李林不會讓他們接觸比【魔法】更神秘、更無從探究的力量了;那麼,那個彷彿永遠懷揣著惡意來審視他們的神秘存在到底有何用意呢?島田真司不清楚,他只知道把心思花在如何獲得和利用種種神秘力量上是毫無意義的,那也不會是李林為麥克尼爾設下這一連串考驗的本意。
“這是一種警告……也是一種提示。”他自言自語著,腦海中閃過這個有些古怪的蒸汽時代給他留下的點點滴滴,“難道只是告誡我和舒勒?不,肯定還有別的意思。”
照明燈突然又亮了起來,隨之一併響起的還有一陣更加刺耳而且也更加真實的爆炸聲。島田真司打發辛特拉去外面一看究竟,他本人則不慌不忙地走向那些志願者們,想看看宇治孝康剛才究竟都做了些什麼。起先他沒有發現什麼顯眼的變化,但顏色的差異最終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些志願者當中有數名黑人,而現在卻並無一人還有著黑色的面板。
“宇治,那幾個黑人呢?”島田真司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其餘黑人的蹤跡,他不得不請宇治孝康幫他尋找失蹤者的下落,“這可不好,如果他們變成了怪物,也許明天我們就會在報紙上看到和自己有關的新聞了。”
“都在這,島田。”宇治孝康一頭霧水,“我以為你會在他們進屋時數一數人數呢。”
“……都在這?”島田真司登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呃,讓我找一找……”他輕鬆地透過辨認面部骨骼的差異把志願者分成了兩組,並把其中一組標註為【原黑人】,“太神奇了,宇治先生。他們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徹底地改變了自己的膚色,那些每天都想著把黑人從世界上清理出去的人見了之後大概會很高興……也許會很恐慌。人體新陳代謝的規律可不支援我現在看到的這一切。”
事實上,這確實要怪島田真司自己疏忽大意,他忘記在這些志願者進入地下室的時候記下人數了。不過,這一點小失誤無關緊要,眼下他需要確認宇治孝康的工作成果。眼前這一排志願者當中,大部分【人】的膚色都已經變得蒼白(對於其中的白人而言,膚色反而變暗了一些),而且多少有些過於整齊了。和一雙又一雙有些呆滯的眼睛交換了眼神後,島田真司決定放下那些不必要的擔憂,他應該感謝宇治孝康還在和他合作才對。
宇治孝康把惡魔解釋為鬼魂和亡靈——因人類的強烈怨念和某種未知力量互相作用而誕生的一群怪物。儘管日本人所說的鬼比起鬼魂更像是吸血鬼和狼人等超自然生物,當時宇治孝康在向埃貢·舒勒解釋自己的看法時仍然使用了這個詞彙來描繪【惡魔】。一直對宇治孝康的解釋持懷疑態度的島田真司直到這時才開始相信對方的結論,因為這些志願者現在的樣子看上去確實像極了某些恐怖電影裡的鬼魂。
“辛特拉先生,請您測試一下這些志願者的本事。”島田真司向身後喊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這時他想起來辛特拉被他支使到外面去調查爆炸聲的來源了,“算了,等他回來再說。宇治先生,他們還有自我意識嗎?”
“某種意義上,有,但我並不能輕易地判斷這意識是屬於誰的。”宇治孝康明智地迴避了核心問題,“你不必擔心,他們不會惹麻煩的。”
其中一名剛剛還有著黑色面板的黑人志願者從佇列中走出,伸出右手指著上方的其中一盞電燈,那電燈馬上就熄滅了。猜想這新魔法師也許有多種方法來做到同一件事的島田真司並沒有細究的興趣,他關心的是宇治孝康的辦法能否製造出魔法師、以及製造出的魔法師是否可控。雖然他在驚覺自己於方案中的重要性幾乎為零後多少有些擔憂,新的進展帶來的欣喜很快沖淡了他心中的憂慮。只要時間還充足,他還是有機會探索未知領域的。
“看起來還算穩定。”島田真司鬆了一口氣,他想測試一下這些依靠惡魔附身而成為魔法師的志願者能夠堅持多久,便拉著宇治孝康轉身離開,到寬敞高大的地下室另一側去檢查擺放在牆壁旁的那些機械,“我想冒昧地說幾句……既然您認為惡魔的本質是已經嚴重變異的亡靈,也許我們可以做一些更大膽的事情。比如說,透過控制惡魔的種類——如果有的話——來控制魔法師的特性。”
“說起這個,人類已經為惡魔選擇了一種合適的戰爭兵器。”宇治孝康那閃爍著些許紅色的眼睛瞄向了人形蒸汽機甲的骨架,“以我對這個世界的魔法的瞭解程度,我可以很果斷地說,這些機甲的設計是符合風水學的,它們從最開始就是為魔法師……或惡魔而設計的。把被惡魔附身的魔法師安置在其中也好,直接讓展露出形體的惡魔與它結合也罷,它都會成為非常合適的載體。”
“風水學?這樣說來,我低估了魔法師在人類社會中的影響力。”島田真司似乎想起了什麼,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對宇治孝康說出剛從腦海中冒出的猜測,也許把這些話告訴舒勒會更妥當一些,“人類發明出恰好也適合惡魔使用的戰爭兵器,這絕妙的巧合讓我很難不浮想聯翩,宇治先生。如果不是因為您已經告訴我人類和惡魔本質上同源的話,我還真的要做出些危險的猜想了。”
“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可不怎麼高興,島田。”宇治孝康的語氣中浮現出了莫名的敵意,“真遺憾啊,惡魔竟然不是另一個和人類完全不同的種族。”
碰巧返回地下室的辛特拉打斷了兩人的閒聊。上氣不接下氣的黑人魔法師告訴他們,外面的鍋爐爆炸了,看守研究所計程車兵正在組織人手進行搶修。見此情景,島田真司不慌不忙地要辛特拉出去幫忙剷煤,反正黑人身上多沾點煤渣也無所謂。那幾名【前黑人】也跟著辛特拉一同離開,仔細地觀察著他們的島田真司發覺他們的膚色已經有些變深了。
“今天沒有熱水喝了。”島田真司嘴上這樣說著,言語中卻含著一絲詭譎的歡快,“為了慶祝您……慶祝我們邁出了重要一步,我請您到城裡喝點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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