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5EP5:共榮(2)
彼得·伯頓和他組織的專門用於去隔壁縣傳授對抗城市游擊戰經驗的團隊灰頭土臉地返回老谷縣的時候,邁克爾·麥克尼爾正悠閒地坐在辦公室裡整理著他的新提案。作為一個仍然重視許多傳統思維的軍人,麥克尼爾一向主張權利和責任的平衡,他既然因縣議員的名頭而額外獲得了利益,就要認真地肩負起作為縣議員的職責。這不是做給任何人看的,而且他相信這裡也不會有人指責他的瀆職——但那麼一來,他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失敗了?”麥克尼爾從電腦螢幕後方探出頭,然後又把目光投回了螢幕上。伯頓能夠完好無損地返回這裡,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有些人申請了休假,另一些人可能直到下個月還要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雖然都是游擊戰,城市游擊戰和農村游擊戰的模式存在不小的差別,而即便是在鎮壓游擊隊的戰鬥中積攢了許多經驗的老谷縣民兵也不一定能弄明白該用什麼策略分別在兩種不同的場景下對抗敵人。
臉上有著一大塊淤青的伯頓一聲不吭地坐在平時用來招待訪客的辦公桌上,懊惱地撓著光禿禿的後腦勺。
“你早知道是這個結果?”他有些煩躁地盯著麥克尼爾,“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呢?”
“就算我說了,你也不一定會相信,因為我們迄今為止在對抗游擊隊的戰鬥中很少遇到挫敗。”麥克尼爾慢條斯理地解釋著,他在大部分情況下都能心平氣和地同伯頓說自己的理由,而不是非要強迫對方接受意見,“如果只是討論某一場戰鬥,那麼一切問題都可以用戰術觀點上的差異來解釋;但是,長期化的戰鬥背後必然依賴支援其進行下去的基礎,而這裡的基礎是我們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打造的。”他從桌子上提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咖啡,用於提神醒腦,“……世上沒有這麼神奇的事情,沒有什麼只要應用就能起效的方法,對付叛軍是個長期工程。”
麥克尼爾向後倚靠在椅背上,重新整理著自己的想法。他堅定了這個觀點,世界上不存在某個只要應用就能解決某個特定問題的方法,除非那只是一種形而上學的概述。他們在這裡對抗游擊隊的成功經驗,用到別處就毫無意義甚至會添亂,而想要讓別人重複他們的步驟也是不可行的。每個地區都有特定的基本情況,生搬硬套只會帶來水土不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盟使用西比拉系統之前也必須經過深思熟慮才行。
將老谷縣對付游擊隊的經驗推廣到其他縣,是伯頓提出的,他想要用這個方案增加並不存在的【麥克尼爾集團】在北圻州北方地區的影響力。不出意料,伯頓的嘗試失敗了,但擴充套件影響力卻不一定需要用簡單粗暴的方式進行。許多人都有著憑藉法律上的名聲奠定其地位的經歷,奧斯曼帝國有【立法者】蘇萊曼大帝,拿破崙有他的《民法典》,麥克尼爾倒從未幻想過讓自己成為一個可以被銘記的大人物,他只是要儘可能地修補東盟的漏洞。
“對了,桑松將軍有沒有問起鋼鐵廠的事情?”伯頓見麥克尼爾還在寫材料,隨口問了一句。
“問了。我跟他說,事態已經得到控制,煽動市民去抗議並在抗議活動進行時刻意製造意外的幾名主要犯罪嫌疑人都已經被逮捕。”麥克尼爾說到這裡,停下了敲鍵盤的動作,“……要不是本地的居民在認領屍體的時候忽然一擁而上、把民兵嚇得不敢動彈,我其實還可以多抓幾個。不過,嫌犯少了一點也無所謂。”
“咱們這個縣城在中南半島北方的農村地區還算是個【大城市】呢。”伯頓走近麥克尼爾的辦公桌,從抽屜裡拿出了口香糖,“唉,我一直覺得用西比拉系統管理公民的辦法只能在新加坡那種真正的大城市使用,你看連咱們這裡也做不到完全依賴西比拉系統維持秩序,更不用說更荒涼的地方了。”
“如果我們只是考慮【維持秩序】而不考慮這個秩序能維持多久,只要採取一些特殊手段就行。”麥克尼爾無奈地笑了笑,他去新加坡出差(不如說是返回新加坡)時見到的案例和他在【蘭芳赤子】的秘密地下基地裡查獲的種種罪證都證明西比拉系統本身存在嚴重的缺陷,而且這些缺陷明顯到了不僅島田真司這樣的心靈科技專家、連鍾復明這樣的外行都能察覺到的程度。他又敲了幾個單詞,桌邊的手機忽然彈出了來電通知,於是麥克尼爾只得又接通了電話。
彼得·伯頓看著麥克尼爾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晴轉多雲轉陰,便知道出事了。儘管他還肩負著在失敗的行動後安撫民兵們的工作,但他更願意把麥克尼爾的任務放在第一位。伯頓沒那麼大公無私,如果他覺得自己的任務優先順序足夠高,他也不會閒來無事非要管麥克尼爾的公務。
“……怎麼了?”伯頓慎重地問著。
“小事。我出去看一看,馬上就回來。”麥克尼爾說走就走,他拎起掛在衣帽架上的外衣就要出門,卻被伯頓攔住了。伯頓對麥克尼爾說,如果那不是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由他代替麥克尼爾去辦也行。然而,麥克尼爾堅持要求伯頓先安撫民兵,免得老谷縣唯一掌握在他們手中的一股力量出現動搖。武力才是最大的保障,那是能讓所有人坐下來心平氣和地交談的基礎。
麥克尼爾的縣議員辦公樓外停著一輛老舊的轎車,那是他新近從舊貨市場上買來的座駕。負責安保工作的警衛集體抗議,認為麥克尼爾隨便購買來路不明的個人用品給他們的工作增添了極大的障礙。多虧阿南達出面勸說警衛們只管負責職責範圍內的工作,這些平時沒少從麥克尼爾手裡收錢的警衛才放棄了干涉麥克尼爾買車的打算。後來麥克尼爾確實找人把車子從裡到外檢查了一遍,當然是沒找到任何竊聽器或類似的裝置。
只有開著這種車,他才能找回一點過去的感覺,而不是隨時感到自己生活在一個格格不入的世界中。這個世界上的東盟再怎麼破爛不堪也是一個22世紀的東南亞大國,許多投入應用的技術和當地居民認同的生活方式都是麥克尼爾無從適應的。或許只有舒勒那種人才能永遠如魚得水地適應環境,麥克尼爾則是被環境推著向前走或者落在後面、被逐漸淘汰的人。
現在,擺在他手邊必須完成的工作只剩下兩件事了:削弱東盟的反對派——無論是自由南洋聯軍還是一度作為興亞會盟友的【蘭芳赤子】和鍾復明集團——以維持一個相對穩定、能夠避免日本滲透的東盟;第二件事則是把他和馬卡洛夫的恩怨清算個乾淨,他必須知道馬卡洛夫的真實打算。【蘭芳赤子】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一直利用東盟內部的各種矛盾挑起衝突,但馬卡洛夫和他的【俄人正信聯盟】低調得可怕,宛如人間蒸發。
敵人越是低調,麥克尼爾越是認為這些人有著天大的陰謀。此時此刻,就連因共和護國聯盟的宿怨而被他一度視為首要敵人的自由南洋聯軍都變得和藹可親了,他甚至不介意拉攏自由南洋聯軍對付鍾復明集團。自由南洋聯軍敢正大光明地發動叛亂、武力對抗興亞會,從來不屑於隱瞞其主張,這是鍾復明所竭力迴避的。興亞會恐懼自由南洋聯軍傳播其主張,卻從來不擔心鍾復明宣傳其思想。
車子穿過貫穿了老谷市的小河,來到了另一側。他的目的地是老谷市的另一所高中,也就是不和教育處共用一棟辦公大樓的那所。跟教育處共用大樓的那所高中的情況基本處於阿卜杜拉·巴希爾的直接控制下,就算偶爾出現了意外,也能被迅速擺平。麥克尼爾此前從來沒有造訪過另一所高中,之前他在游擊隊裡抓到的學生游擊隊員多半也是出自巴希爾的臥榻之側。
麥克尼爾的專用翻譯和實際上的辦公秘書阿南達等候在附近的一所建築設計院辦公樓外,他見到麥克尼爾到來,連忙殷勤地跑來迎接。
“鋼鐵廠的事情還沒解決呢……”麥克尼爾自言自語著,隨即決定優先把眼前的新事故平息,“你剛才說,咱們指定的行業代表候選人在這附近遇刺了……怎麼回事?”
“是在做宣傳工作的時候突然被襲擊,沒人能預料到。”阿南達馬上宣告自己不應該為此負責,他甚至只能算是恰好路過,“……最近的事故確實有點多。”
事故一多,麥克尼爾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實存在的衝突引起的、哪些又是敵人暗中策劃的。他可以為了省事而一概地將所有事故歸結為敵人的陰謀,但那樣只會讓他和本地居民之間的關係變得更疏遠。最理想的方案是將每一個事故的善後處理工作變為反敗為勝的良機,這也只是僅存在於理論中的可能性,實際上他們在大部分意外事故中連及時止損都做不到。
所謂行業代表,建立在以喬貝託·桑松為首的興亞會革新派大力提倡的行業委員會的基礎上。自認為繼承了興亞會創始人古國一教授的理想的桑松在自己的著作中闡述了他對議會的新構想,將行業代表的存在作為實現不同有機構成體協作的重要前提。
早在2115年興亞會宣佈東盟重開議會選舉時,桑松就堅決地駁回了興亞會的主要軍事將領關於選舉產生的眾議院要對任命產生的參議院負責的提議,甚至要求設立以9個主要行業為核心的行業委員會徹底架空參議院。由於興亞會的革新派在力量上不佔優勢,韓處安沒有全部接受桑松的想法,但卻決定將已經在國家重建最高會議內出現行業代表推廣到全東盟,所包括的行業也擴大到了28個。
儘管行業代表中不乏像鍾復明這樣以特殊方法混入其中的敗類、變相地為買賣議員名額提供了渠道,麥克尼爾卻對此持積極態度。在他看來,如果全部議員都是直接選出,勢必會在東盟仍不穩定的時候讓一部分野心家登上舞臺,而真正代表東盟各行各業公民利益的行業代表擠佔的份額則能夠維持過渡階段的平穩。因此,老谷縣籌備年初的補選工作時,麥克尼爾和當地的一些官員共同擬定了一個推薦名單,準備將名單上的人作為可信的盟友推到臺前。
事件之間存在內在的聯絡,對行業代表候選人的襲擊不是一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