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5EP3:圍剿(19)
“這樣一來,他就再也沒有辦法躲在別人的影子裡策劃著新陰謀了。雖然我們在蒐集他的其他罪證並找出他和關聯組織之間的聯絡這方面的工作仍然存在缺陷,放任他們繼續擴張勢力總歸不是辦法。”麥克尼爾從公文包裡拿出了他的報告書,遞到桌子上,“……但還需要您的配合。”
在麥克尼爾看來,說服喬貝託·桑松加入他的計劃簡直是輕而易舉。只要稍微想一想外地移民的活動還有【蘭芳赤子】策劃的種種陰謀給桑松的事業帶來了多大的破壞,不難理解鍾復明和桑松之間的惡劣關係,更何況雙方之間和存在著某種基於自然屬性而非社會屬性的仇恨。就算他們放著對方不管,對手也會把他們列入下一批應當消滅的目標的名單中。由【蘭芳赤子】保護的外地移民肆意地佔據中南半島北方的土地並殺害當地居民,他們的首領恐怕有著相同的作風。
趁著到中南半島南方述職的機會,麥克尼爾希望說服桑松馬上採取行動。興亞會似乎要履行其交還權力的承諾,恢復各級議會機構就是證明——在這一過程中,鍾復明不會坐視不管,他和他的盟友必然想方設法爭取到更多的權力。到那時,裹挾著民意繼續壯大的鐘復明將成為東盟內部不可忽視的龐然大物,而一旦興亞會被迫藉助東盟軍的力量與其抗衡,不僅興亞會自身難以擺脫軍方的影響,連東盟都可能被拉入下一個混亂時代。
誠然,韓處安和鍾復明之間隱約存在某種合作關係,以至於鍾復明不需要向外公開任何個人資訊就能明目張膽地擠進象徵著東盟最高權力的機構;但是,麥克尼爾同樣從桑松的身上看到了類似的前景,是韓處安一直在保護力主推行激烈革新運動的桑松不受興亞會的保守派或軍方勢力打壓。他在賭桑松和桑松代表的這一股力量對韓處安更加重要,重要到能夠讓興亞會和東盟的領袖放棄鍾復明。
“麥克尼爾,你在老谷縣參加了縣議會的競選,那裡的情況怎麼樣?”桑松直接把麥克尼爾的報告書放在一旁,轉而詢問起了和麥克尼爾當前最關心的話題無關的事情。
麥克尼爾以為桑松只是擔心他的工作,有這樣的上司照顧下屬,他也可以放心了。於是,他在得到桑松的允許後,搬來旁邊的椅子,坐在辦公桌另一側,分別從兩方面列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的選舉應該沒問題,但在我之外的選舉則不太樂觀。您知道,那些人搬來農村,殺死了原來居住在那裡的本地居民,然後在競選開始後於他們佔據多數的選區推舉他們的候選人。這是刻意的,他們就想要藉著這個機會在全東盟的各級議會中佔據多數。”
“當你能明白地發現這個問題時,實際情況變得更嚴重了。”桑松嘆了一口氣,他的失落讓麥克尼爾的心頭猛然湧現出了不祥的預感,“……先不要衝動,現在並不是最好的機會。”
“為什麼?”麥克尼爾難以置信地握緊了拳頭,把雙手放在桌面上,忍耐著心中的怒火,“司令官,雖然您既不是職業軍人也不是專業的情報工作者、安全機構專家,但您手下的國家憲兵應該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行動。他們就是要把東盟攪亂,就是要想方設法攫取東盟的權力,好把東盟變成他們自己的私產。”
“是的,我很清楚,可是韓議長的態度非常地模糊,以至於本來有能力阻止他們的人也產生了畏懼。”桑松摘下了眼鏡,他的頭髮明顯地變得稀疏,額頭上的皺紋也增多了不少,“陳永春……就是陳總理,正在被他們圍攻。想把鍾復明和他的盟友排除在核心集團之外,並不是僅憑几條真實或虛構的罪證就能辦到的。”
外有日本的影響,內有自由南洋聯軍的武裝叛亂,連興亞會的諸多執政盟友中、興亞會內部都存在多種多樣的不利因素。在這群魔亂舞的新時代的開端,桑松猶如孤獨的行者,秉持著早已被他的同伴們拋棄的理念,想要把東盟變成理想中的光明國度。
他確實做了一些改變,也確實想要規劃一個更長久的發展計劃。可是,站在他的位置上,只管去完成自己的理想,自然是不切實際的。有時候,防止別人奪走自己的位置而被迫進行的爭權奪利反而成為了唯一的工作。
鍾復明能夠為韓處安帶來的利益,以及剷除鍾復明的成本和連鎖反應,這是韓處安將要對鍾復明採取行動之前必須考慮的事情。剝奪鍾復明的權力,只會讓鍾復明及其追隨者與興亞會決裂甚至叛亂,而東盟內部所有曾經被鍾復明得罪過的人都會拍手稱快。那麼,麥克尼爾所能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鍾復明現階段仍有特殊的利用價值。
這種利用價值在短時間內是無法被他人取代的,受制於日本的興亞會需要想方設法讓自己和日本的博弈中減少損失,儘可能地從日本人手裡挖走更多的資源便是其中的一種方法。
“這也許是個機會。”麥克尼爾脫口而出,“趁著他盡全力和陳總理對抗的時候,我們——”
他突然閉上了嘴,那對桑松來說顯然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儘管他們都不願意承認,但桑松所代表的革新派在興亞會內部一直是名副其實的少數派,以至於他們不得不和一些興亞會外部的中立人士結盟才能勉強維持其影響力。與此同時,這些中立政客也正好需要在興亞會內部的盟友為他們創造一個較為穩定的生存條件。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桑松欣慰地點了點頭,或許他只是為自己省去了說服麥克尼爾的時間而暗自慶幸,“事情就是這樣,我們不能在他採取新的行動時坐視不管,可是某一部分反擊措施的優先順序更高一些。感謝你為我們提供了揭露他真面目的證據,總有一天,這些擋在亞洲復興事業道路上的傢伙會被我們剷除的。”
“那……祝您的事業能早日取得進展。”麥克尼爾的心情異樣地沉重,他向桑松彎下腰,伸出右手和自己的長官握了握手,也為自己掛著秘書的職務卻一直沒有履行職責而產生了一絲愧疚,“如果他們在中南半島北方發起了新的行動,我會立刻向您報告。”
喬貝託·桑松目送著麥克尼爾離開辦公室並關上了門,門口站崗放哨的衛兵排除了麥克尼爾繼續留在門前的可能性。他立即按下了全息投影通訊裝置上的幾個按鈕,試圖和別人取得聯絡。片刻過後,葉真的上半身形象出現在了房間內。
“幫我訂一份去新加坡的機票。”桑松沒有說明自己的意圖。
“是要去香巴拉浮島嗎?”葉真心領神會,他太清楚自己的導師要做什麼了,“馬上完成,請您注意旅途安全和保密。”
頻繁地轉戰於中南半島不同地區的不同辦公場所的桑松練就了一身在短時間內收拾好行李的本事,他一直等待到確認麥克尼爾乘著專車離開並返回北方,這才動身趕往機場。東盟的航空運輸系統目前仍由東盟軍把持,有機會坐飛機前往東盟其他地區的旅客非富即貴。
即便沒有麥克尼爾的插手,桑松也會用自己的方式進行這場無聲的較量,麥克尼爾的催促只不過是讓他多出了一個說服自我的理由而已。麥克尼爾和他那些朋友們的付出,桑松一直看在眼裡:為了更廣泛地聯絡東盟境內可用的盟友,他沒有理由不去了解下屬的人際關係網路。
坐在飛往新加坡的客機上,桑松的眼前浮現過了自己走出馬尼拉大學城之後的一幕幕經歷的回憶。他真正離開大學城、擺脫學者的身份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這一年卻彷彿比他在大學裡教書的十幾年還要漫長。走出大學城的他是歡呼雀躍的,為自己終於有機會將古國一教授的理想化為現實而衷心地喜悅。而現在,他的理想仍在,熱血已經冷卻。
要推動的革新事業太多,遇到的阻力也太多了。因東盟的舊格局而受益的大亨們竭盡全力地反對跨中南半島基礎設施建設專案,那些擁有著廣袤土地的當代領主則瘋狂地抵制興亞會重新分配土地的計劃。依靠東盟軍掌握的暴力,桑松艱難地執行著韓處安和他自己的命令,可是他只能消滅那些反抗的個人,卻不能消滅反抗的群體。更不妙的還等在後面,並不是所有曾經和他們並肩作戰的盟友都會繼續維持這種關係,鍾復明的角色變換就是其中的反例。
若雙方之間僅僅是利益衝突,桑松也並不覺得他和鍾復明之間存在什麼你死我活的矛盾。一些表面上支援革新的東盟軍將領或興亞會幹部,反而和桑松缺乏共同語言,他們不贊成桑松的許多觀點,可只要桑松在不去過多地損害他們的利益的前提下承諾為他們創造一個更穩定、更有發展前進的新環境,這些人多半都會樂意多一個新合作伙伴的。
鍾復明不同,桑松清楚地瞭解這一點。那不是利益的衝突,是藏在骨子裡的仇恨和敵視,是信仰之間的戰爭。他知道,鍾復明瞧不起他,瞧不起他這個人,也鄙視他的所有理念。這種在桑松眼裡和小孩子賭氣一樣無聊的態度,恰恰是危害最大的、最缺乏調和餘地的。鍾復明不相信桑松推動的革新能夠讓東盟迎來嶄新的明天,而他夢想中的圖景對桑松來說同樣是人間地獄。
桑松的短途旅行很快結束了,他在機場等到了迎接他的專車,這支車隊會護送他前往香巴拉浮島。每一次來新加坡時,桑松都會用心地聽一聽市民之間的聊天,他認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瞭解到更真實的公民的態度。2月下旬東盟軍再次和自由南洋聯軍開戰後,肉眼可見的壓力砸在了東盟公民們的頭上。縱使陳永春用盡其才能挽救局勢,也不能避免東盟的公民們產生更多的不滿,到頭來他本人反而成為了被指責的物件,這也是鍾復明趁機發難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