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軍完全封鎖首爾後,陸軍總部也轉入了地下。因此,前來進行搜查的辦公人員只能在這裡發現包圍圈閉合之前的檔案——剩下的檔案留在對應的地下指揮中心。不止一人一口咬定殷熙正一直在策劃進行兵變,正愁找不到藉口的金京榮代理總統順理成章地批准了對應的調查。
“校長,殷總長的兵變不是一個孤立事件;相反,在我看來,它是一個或多個外國組織在我國甚至是在東亞範圍內的陰謀的一部分。”任在永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這些人或多或少和存在重大嫌疑的目標有著業務上的聯絡,這種聯絡本身就是反常的。”
蒐集對應的情報並將調查結果上報,是情報部門的工作。但是,擔心情報部門存在內鬼的任在永沒有按照常規手續辦事。幾天之前,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安忠煥將軍,並希望自己的恩師利用在合同參謀本部的影響力去做出一些干涉。結果令任在永感到意外,不僅合同參謀本部對他的報告十分重視,連金京榮代理總統本人都提高了警惕並決定進一步升級調查活動。
“他們倒是清閒了,卻要麻煩我來做自己根本不擅長的事情。”還沒等任在永說些表示感謝的話,安忠煥將軍先他一步抱怨了起來,“我都是個快要退休的人了,金代行卻說,要看在我為合同參謀本部出謀劃策的面子上,把這個搜查的工作交給我……唉,讓我去準備戰術,我很擅長;做情報方面的調查工作,那其實是你們的本行。”
“校長,這恰恰說明您的時代到來了。”任在永發自內心地為恩師受到重用而高興,“您看,之前您只是不受重視的預備役將軍,現在不僅為合同參謀本部制定作戰計劃,還成為了對兵變事件進行調查的總負責人。金代行這樣放心地把重要的工作交給您,正說明您是他完全信任的軍人之一啊。”
就算韓軍成功地抵禦了來自北方的進攻,殷熙正的兵變仍然為公民們留下了極差的印象。此外,雖然殷熙正和他的兵變密謀集團已經被粉碎,但他散佈在各地的同謀卻躁動不安。金京榮以新建立的第九軍團為骨幹才勉強地打敗了首爾附近的兵變集團,而韓國各地的駐軍卻不一定會坐以待斃。一旦金京榮和委員長無法處理好軍隊的內鬥,剛剛結束一場戰爭的半島就會同時迎來兩場內戰。
只有完全得到金京榮信任的軍人才能在這一關鍵時刻獲得指揮權。不幸的是,陸軍中的精英大多是殷熙正的追隨者,少數沒有和殷熙正同流合汙的軍官——例如同樣身為陸軍精英軍官代表的李觀默大將——也僅僅只是對金京榮持有一種不敵對的冷淡態度。於是,那些表現不怎麼出色但能夠證明自身忠誠的軍官便登上了屬於他們的舞臺。
然而,就算金京榮對那些殺害了親密戰友的陸軍精英軍官恨之入骨,他也不能完全把個人情感凌駕於理智之上。無論如何,殷熙正和他的兵變密謀團體是韓軍中的精英,倘若把這些人和他們的勢力連根拔起,韓軍勢必會受到嚴重削弱。既要讓擅長軍事指揮和建設的精銳軍官各司其職,又要保證這些人不會造反,似乎只有一個辦法:把忠誠的軍官集合成另一個強大的團體,用不同派系軍官之間的內訌取代軍隊和原反對派之間的衝突。
這就是安忠煥將軍向任在永訴苦的根源——【合同搜查本部】。
為了避免外界把合同搜查本部和金京榮的報復聯絡起來,任在永提供的調查報告成為了成立該機構的重要依據。這份報告指出,一些活躍在東亞地區的外國組織利用他們在朝鮮和韓國的同夥策劃了這場戰爭,連委員長本人都是受害者。任在永更進一步指出,由明海俊指揮的所謂朝軍特殊作戰部隊就是一批受到第三方訓練後被送回東亞的【僱傭兵】。沒有人真正關心證據的真假,他們只想藉助調查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任在永的調查報告正好順水推舟地為他們提供了更好的理由。
“也就是說,第七局和第八局會按照計劃被撤銷,與此同時情報部門蒐集北方情報的功能也會被移交給警察。”任在永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的直覺向著他預警,這會讓情報部門變得不堪一擊,“因為情報部門涉嫌參加兵變,所以合同搜查本部相當於暫時扮演了情報部門的角色。”
“你看,我總是和他們說,不要讓一個教書匠管情報。可他們就偏偏認為像我這樣在某一方面能做得很好的軍人一定能在另一方面取得同樣的成就。”安忠煥將軍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樣子像極了連續多日不眠不休的工人,“算了,這是代行決定的事情,我們也沒法反駁。我這裡有幾個課長的職務目前還空缺,既然你在情報部門的職務可能保不住,不如來我這裡兼職,怎麼樣?”
“但是,我在情報部門的同事可能會有意見的。”任在永難掩內心的激動,他的目光不斷遊離著,以免自己暴露出心中的想法,“所有人都知道金代行遲早會把情報部門又一次拆分,而我們這一行又有很多內部的規矩。要是我不遵守這些規矩,以後也就沒辦法繼續工作了。”
不修邊幅的老將軍嘆了口氣。他在任在永詫異的目光中離開了房間,從外面拿來了兩瓶啤酒,回到室內,先開啟了一瓶並把酒瓶放在任在永面前,又開啟了自己面前的一瓶。
“在永,咱們認識有幾年了?”
“快二十年了。”
會議室中的氣氛變得緩和了許多,兩人不像是談論著公務的上下級,而是回憶著往事的好友。
“你總是在做出決定之前產生很多顧慮,生活留給你的苦難太多了。”安忠煥將軍語重心長地勸誡自己的學生變得更勇敢一些,“……你怕別人不滿意、怕別人被你的決定給傷害到,可是別人什麼時候在乎過你的感受?聽我說,該和過去做個了斷的時候,就應該乾脆利落地拋下那些不重視你的人。”
安忠煥將軍總是把一副疲倦的樣貌展現在別人眼前,他說出的話也經常摻雜著鼻音和含混不清的囈語。在他暫時地從執迷和頹廢中清醒時,往往有幸見證到這種奇蹟的便是任在永本人。
“他們有他們的人生,我得送他們一程。”任在永低下頭,又忽地昂首灌下了一口苦酒,“……校長,我知道您一向不介意資助貧困的學生和下屬,現在我有急事需要用錢,您能不能借給我5億韓元?”
“5億對我來說確實不算什麼。”安忠煥將軍點了點頭,“唉,在永啊,你是個要強的人,就算是你過去上學的時候都從來不向別人開口借錢。是不是有人敲詐你?”提到敲詐這個詞時,安忠煥將軍的聲音中不可避免地帶有了一絲憤怒,“……要是元載勳想把你推出去替他頂罪,你只管向我提供證據,我保證讓他立刻被檢察院的人抓走。”
“不,校長,您誤會了。其實,我的一個朋友得了絕症,需要動手術,光是第一期治療的費用就超過了5億。”任在永不得不把實情和盤托出,“雖然我認識他還不到半年,而且他還是個外國難民——沒有他,我就保不住原本的職務,也沒機會救下金代行。但是,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功勞而得到半點報酬。”
為逃到韓國的外國難民(大部分來自美利堅帝國)提供和本國公民完全相同的薪資待遇一直是金京榮的要求之一,這對他規劃的新經濟結構而言是必要的。在戰爭肆虐著整個世界而隔壁的日本逐漸陷入老齡化的泥沼之中時,金京榮將難民——尤其是那些被帝國驅逐的共和派——視為一種財富。儘管讓日本人繼續把難民趕走吧,很快日本人就會明白他們錯過了什麼。
……或許自認為被難民奪走了工作的韓國人不會這麼認為。
任在永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恩師的答覆,如果安忠煥將軍拒絕借錢,他就完全無計可施了。憑藉任在永自己的存款是無法填補醫療費的空洞的。過了許久,他才聽到對面傳來的嘆息聲。
“你的朋友肯定是和你差不多的人,願意做事又正直的人落到走投無路的境地是一種悲劇。”安忠煥中將僅僅猶豫了一陣就同意了任在永的要求,“5億肯定不夠用,我再多給你1億,讓你那個朋友儘快把病治好。治不好的話……哪怕能多活一天,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咱們合同搜查本部現在急需用人,到時候我可沒辦法給你配備足夠的屬員和探員,全靠你自己了。要是他能把病情控制住,你就讓他來我們這裡幹活。無業遊民沒有活路的。”
上一次,安忠煥將軍建議任在永趁早換一份工作,比如去電子戰司令部,那時任在永拒絕了。隨著整個情報部門面臨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不及時尋找新的出路,任在永自己的職業生涯也將受到威脅。合同搜查本部作戰課課長,這就是他的新頭銜。他將直接負責調查和戰爭、兵變相關的陰謀,並將他自己描繪出的那個幕後黑手繩之以法。
平心而論,任在永從未認為他那份半虛構的報告真的能夠引起重視。那麼,為了讓自己構建的謊言和猜測完全成真,他需要更多的證據,也需要更多的許可權。沒有比教訓昔日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更能為他的新身份提供威嚴的了。
“就現在而言,金代行仍然擔心兵變集團的同謀又一次發動叛亂。”安忠煥將軍收起了和藹而懶散的神情,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據說,殷總長只會挑選在軍校中名列前茅的優秀畢業生作為他的同夥,這個以聯誼會的名義存在的組織有著幾十年的歷史,可能是權鬥赫時期的遺產罷。但是,倘若因此而決定按照畢業生名單去逐一逮捕和審查,本就對金代行存在敵意的陸軍說不定會徹底失控,到時候連合參議長都不一定能平息事態。”年老的將軍轉著手中的酒瓶,若有所思,“我聽說你和一個外國姑娘一起建造了陷阱來誘騙殷總長自己鑽進埋伏,那你有沒有信心從殷總長那裡把名單挖出來?”
“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審問殷總長?”任在永大吃一驚,他沒有預料到等待著自己的第一個任務竟然是審問殷熙正本人,“……會不會得罪某些人?”
安忠煥將軍也遲疑了,他思索了一陣,最終給出了一個令任在永不安的回答:
“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軍隊或是其他部門中到底有多少同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