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4:血海沸騰(5)
2024年2月8日上午,坐鎮陸軍總部的殷熙正大將因為一條出乎意料之外但又完全合情合理的請求而猶豫不決,獨自一人徘徊在為陸軍參謀總長準備的特殊避難所之中。同只能擁擠地居住在地下通道中的市民們相比,能夠擁有獨立住處的官員們是幸運的,而這種幸運和殷熙正大將的待遇相比則完全不值一提。僅為他一人的工作和居住而服務的空間若是提供給普通市民,怕是能養活上百名居無定所地躲在地下掩體中瑟瑟發抖的平民。縱使殷熙正大將自身的價值——他一向這樣評估自己——遠在數百人之上,這種近似奢侈的待遇多少讓他感到身下坐著的交椅並不那麼平穩。
“請進。”聽到門口傳來門鈴聲,殷熙正大將用語音答覆告知對應的程式開門迎客。能夠來到這裡叩門的,只會是透過了陸軍重重檢查後被證明絕對安全的可靠幫手、下屬,殷熙正大將不擔心他們會成為奪取自己性命的刺客。
來人風塵僕僕地步入房間,臉上喜憂參半。他扣好西服上端最後一粒紐扣,走到殷熙正大將的辦公桌前,恭敬而又不失體面地小聲說道:
“是合參議長請您去商議軍事要務。”
殷熙正大將傲慢地點了點頭,鄙視地望著同樣虛假地迎合著他的國會議員。他不需要這些人的尊重,只需要他們出於恐懼而暫時服從自己的指揮,這就足夠了。處於反對派陣營的國會議員不是已經被監禁或是神秘失蹤,就是正在流亡,他們無法對殷熙正大將正在建立的新秩序構成任何威脅。或許那些採取重重手段進行抗議的市民們會給他帶來不小的麻煩,但重要的生活物資完全被掌控在軍隊手中,想必沒人願意餓著肚子去抗議。
連完全義體化的生化人也得考慮怎麼保證能量供應。
“東議員,合參議長是什麼時候逃離的?”
“這……不清楚。”東喜植議員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這幾天,大家的主要工作是把那些令人厭惡的反對派解決掉。他們勾結那些入侵我國的北韓軍,這等罪行自然是要嚴懲的。”
“我們打著為合參議長伸冤的旗號,控制了大統領閣下和各個部門,卻對合參議長本人不聞不問……”殷熙正大將嘆了口氣,“我既沒有在當天親自率領士兵去營救他,也沒在第二天下令把他釋放,於情於理,他都是有理由批評我的。不管怎麼說,我得去和他見一面。”
東喜植議員不敢多說什麼,他只是個普通的國會議員,不是軍事上的專家,也不瞭解陸軍高階將領之間的糾葛,只得按照殷熙正的安排行事。自從他決定毛遂自薦地找到殷熙正以便獲得一個受重用的機會之後,東喜植的名字便牢固地同以殷熙正大將為首的陸軍捆綁了起來,一旦殷熙正大將失去權力,東喜植議員的投機也將徹底失敗,他的國會議員生涯同樣會在那時迎來終結。
出於謹慎,在殷熙正大將結束了長篇大論的自我檢討後,東喜植議員連忙補充道:
“但是,每多一個人,魚湯就會少一份。”
“合參議長沒有做好釣魚的準備,只想來分魚湯,算是人之常情。”殷熙正大將莞爾一笑,“再說,他是合同參謀本部議長,我也該服從他的指揮。既然我們聲稱大統領閣下發出的那項命令無效,那麼李觀默大將就依舊是合參議長,他也有理由繼續指揮這場戰爭。不把戰爭打贏,我們誰也逃不過敵人的子彈。”
從動機的意義上而言,李觀默大將是殷熙正大將的恩人。假如不是李觀默大將決定主動承擔作戰計劃失敗和洩密的責任,殷熙正大將斷然找不到理由率領士兵去脅迫李璟惠總統,也不可能有辦法像現在一樣輕而易舉地控制住各個部門和本來就失去了大部分作用的國會。除此之外,李觀默大將的做法證明他缺乏對應的野心,那麼殷熙正大將願意同這樣的純粹軍人繼續合作。
戰爭還在繼續,將軍們不想耽誤更多的時間。殷熙正大將只決定讓幾名負責在最近幾天內製定新作戰計劃的將軍跟隨他前往合同參謀本部,屆時他打算認真地和李觀默大將討論一下該怎麼擊退包圍著首爾的敵軍。雖說合同參謀本部才是軍隊的中樞,殷熙正大將更喜歡在自己的地盤也就是陸軍總部同下屬會面,這使得合同參謀本部由於其最高長官和大部分成員的缺席而在近日變得空曠了許多。
從陸軍總部通向合同參謀本部的通道中有許多韓軍設定的哨站,這是為了阻止朝軍的特殊作戰部隊滲透進入地下設施後直接對軍隊的主要指揮機構實施斬首行動。往日,讓前來拜訪自己的將軍或是中下層軍官在這些稽核程式上浪費時間能夠令殷熙正大將感到莫名地興奮,這是在這場殘酷而又暫時無法取勝的戰爭中讓他獲得成就感的唯一來源。然而,他決不希望自己成為被審查物件。
士兵們對他解釋說,為了防止朝軍特殊作戰部隊進入,沒有人能例外。
“最近有一些哨站受到了襲擊,我們至今無法查明襲擊者的身份……肯定是北韓軍。”
考慮到這一點,殷熙正大將不滿地接受著士兵們的檢查,他終究不能忽視會隨時威脅到自身性命的種種因素。度過了難熬的半個小時後,殷熙正大將一行人終於離開了由陸軍單方面負責的地區,進入了合同參謀本部的管轄範圍內。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通道兩側的衛兵穿著屬於海軍陸戰隊的軍服。
“誰把海兵隊調派到這裡了?”
“合同參謀本部附近的衛兵都被我們調走了,合參議長大概也只能讓海兵隊負責他的安全。”旁邊隨同殷熙正大將的另一名將軍做出了推測。
“大家都是陸軍的,怎麼這麼見外呢?”殷熙正大將哈哈大笑,“雖然我沒去派人把他救出來,咱們神通廣大的合參議長不還是自己想辦法逃出來了嗎?他要是想加強防禦力量,直接向我提出要求就可以,哪裡用得上去找海軍的人……”
熟悉的會議室出現在了殷熙正大將眼前。以前他或許會羨慕這個位置,尤其是當他成為了陸軍參謀總長之後,離軍人的最高地位只有一步之遙的殷熙正大將多少次地幻想著當時被任命為合同參謀本部議長的將軍是他自己而不是李觀默大將。如今,殷熙正有了更為遠大的追求。和那些在他眼中宣傳著歪理邪說的反對派或是團結在李璟惠總統身旁卻軟弱無能的官僚、政客不同,他要用軍隊的力量重塑整個社會,在贏得這場戰爭後為韓國爭取到一個更光明的未來——不再輕易地受制於任何國內外的反對者。
合同參謀本部議長?這職務就留給李觀默大將吧,殷熙正大將的目光蔓延到了朝鮮的北方。
穿著迷彩服、頭戴貝雷帽的李觀默大將正襟危坐,見到殷熙正大將和其他幾名將軍入內,他的臉上毫無表情變化,整個人像是一座木雕。
“殷總長,這幾天你做了件大事啊。”
“合參議長,我們手頭的工作還有很多,一時間竟然忘記為您恢復應有的地位和榮譽,這是我自己的失誤造成的。”殷熙正大將連忙向著李觀默大將賠罪,“韓國還是需要我們的合作才能度過這場危機。”
他有許多話要同李觀默大將講。朝軍已然到了強弩之末,殷熙正大將相信下一次反擊一定能夠徹底粉碎朝軍的包圍網並挫敗朝軍繼續南下的圖謀,甚至有望將戰線向北推進到戰前的國境線附近——假如忽視可能出現的損失,這是天賜良機。朝軍不知道首爾的地下設施中發生了什麼,他們沒有趁著這個機會大舉進攻,真是殷熙正大將的幸運。
“我不怪你,你的工作太多了,忘記考慮我的情況算不得大錯。”李觀默大將和藹地笑著,“換成任何人,突然坐在大統領閣下的位置上,都會手忙腳亂的。你這麼快地控制了局勢而沒有釀成禍患,可謂是軍隊的楷模了。”
“如果沒有將軍們的支援——”
“我給你留了個驚喜。”望著殷熙正大將那依舊處於興奮和狂熱中的樣子,李觀默大將略微閉上了眼睛,“殷熙正,你被捕了,罪名是內亂罪。”
突然,殷熙正眼前的景象像雪片一樣崩潰了,地下合同參謀本部設施那裝飾著牆紙、吊燈、油畫的牆壁不斷地脫落,而沒有任何碎屑堆積在地板上。這層外皮徹底地脫落殆盡後,露出的是冰冷而簡陋的水泥牆。這裡不是合同參謀本部,李觀默大將也並非獨自一人留在會議室中等待他們。附近的十幾名士兵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步槍,瞄準了驚愕而不知所措的將軍們。立刻明白自己遭遇了什麼的殷熙正大將打算逃跑,卻驚恐地發現自身動彈不得。
“做得好。”
站在李觀默大將身後的是個穿著韓軍士兵軍服的女孩,假設她的義體外貌和年齡完全相符,那依然顯得有些稚嫩的臉龐意味著她的年紀不會超過20歲。在這張更像是東亞地區居民所能擁有的臉上,殷熙正大將看到了不加掩飾的厭惡和鄙夷。他不敢相信一個普通士兵會用這種眼神看待自己,更不敢相信這些作為寄生蟲的難民能堂而皇之地同合同參謀本部議長站在一起。人偶般精緻的臉龐恰如其分地表現著舞臺上的傀儡應當扮演著的小丑角色,漩渦狀的義眼則為這具其實屬於量產型的義體增添了一絲詭異的非人類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