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這樣一個一切事物甚至是人本身都能被明碼標價的時代,知識也是收費的。”麥克尼爾誠心誠意地希望掌握這種用以自保的本領,“我可以交學費,只要您認為價錢合適。”
“不,這種記憶很零碎,我也不確定自己的印象是否正確。”米拉關掉了電視,“而且——你手裡的是什麼?”
“資料線。”麥克尼爾晃了晃那根同樣價格低廉的資料線,“這麼嚴肅的問題,我們應該【私聊】。”
“……為什麼這麼短?”米拉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古怪,她好像對出現在麥克尼爾手中的資料線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排斥感。麥克尼爾起先只是感到奇怪,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自己身上的哪一種特徵可能會讓這個女孩反感。難道連資料線的價格都會影響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還是說米拉擔心他趁機弄出一個用來竊聽的後門程式?
“這就是很普通的資料線,在日本那邊的百元店裡也能找到,韓國的售價好像更便宜。”麥克尼爾不明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在這方面完全是外行……”
然而,麥克尼爾的擔憂和米拉的真實想法之間完全背道而馳。穿著大號襯衫的女孩很鄭重地挺直了腰,有些木訥地解釋道:
“有一種說法是,資料線長度代表著關係的親密程度——”
“……您平時都在想什麼?這也是連失憶後都忘不掉的常識嗎?”麥克尼爾氣得笑了起來,他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聽到答案時的心情。好吧,也許這確實是一種新生活中的新共識,而他永遠沒有機會了解,或許他該問問在夜店站崗的伯頓,那個習慣了花花公子生活的傢伙肯定會給他提供不少有用的建議。“很抱歉,我們的情況不允許浪費行為發生。”
麥克尼爾還惦記著那個青年在他的電子腦中安插的後門,無論用什麼手段,他必須儘快把這個隱患解除,帶著鐐銬跳舞絕對不是麥克尼爾的習慣。正當他苦惱地思索著到底該找什麼人來為他排憂解難時,米拉的一聲驚呼把他的思緒拽回了現實。毫無疑問,也許對方又有了什麼新的發現。
【你剛才不是說到追蹤地址了嗎?繼續說吧。】
【等等,你的電子腦裡有別人用來非法訪問的錨點,而且不止一個。】
麥克尼爾頓時直冒冷汗,不止一個後門……其他的說不定正是帝國軍名正言順地為像他這樣的普通士兵安裝的監控程式,目的是更清楚地瞭解每一個士兵的動態,那個在安置社群被帶走的老兵雖然是PTSD發作,帝國軍可能在那之前就預測到了最終的結局。
【怎麼回事?】
【別亂動,我儘快想辦法幫你把它們清除。】
在這之後,米拉沒有對麥克尼爾的提問做出任何回答,而是保持著近似雕像一樣的姿態坐在沙發上。麥克尼爾也不敢輕舉妄動,雖然他知道軀體的正常活動不會影響電子腦的機能,可他還是決定同樣保持靜止,免得干擾對方的工作。如同字面意義上那樣,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思考任何問題,以免那些坐在螢幕後方的不速之客輕而易舉地讀取他的思想並制定針對他的下一個計劃。
麥克尼爾有著充當打手的自覺,也有著不主動惹是生非的自覺。他想不通自己這一行人承擔了多大的惡意,而那些肆無忌憚地散佈仇恨的傢伙很可能僅僅出於取樂而非利益才這樣做。舉手投足之間就能輕易毀掉一個人的全部人生,沒有什麼比這種行為更能讓高高在上的權貴更能體會到自身的強大了。權力、財富、資源……掌握這一切的人——不,那東西已經不算是人了——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正像那山區中的牧童活著是為了吃飯而吃飯是為了活著一樣,他們的人生有時並不比所謂的野蠻人更有趣。
【……完成了。雖然可能還存在隱患,你的電子腦大概已經安全了。】
【多謝。我知道這麼說有點虛偽,可我除了感謝之外,什麼實質性的報酬也給不了……對了,繼續說說怎麼追蹤非法訪問者的地址吧。】
【我現在很累……明天再說吧。】
麥克尼爾久久未能在電子腦中聽到下一句話,他將目光投向坐在身旁的米拉,只見米拉已經合上雙眼,進入了沉睡之中。
“那,晚安。祝您早日恢復記憶。”麥克尼爾從沙發上站起來,板著臉嚴肅地向根本聽不到這句話的米拉道謝,而後也匆忙地去完成雖然短暫卻必不可少的睡眠階段。他總算不必擔心自己的性命和秘密隨時被捏在別人手裡,這回那個疑似韓國特工的青年再也沒法要挾他了。
只是,麥克尼爾不打算讓這件事就這樣收場。他想不通世道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不僅僅是他所在的韓國,應用類似法律的國家不在少數,【自願】地出賣器官的行為合法,打擊這種假借合法名義的犯罪反而會被逮捕。至於深陷泥潭之中的美利堅帝國,那就更不必說了。
麥克尼爾一視同仁地將其視為暴力。有些暴力是易於反抗的,另一些暴力則相對較為隱蔽,甚至會讓人產生自己罪有應得的錯覺。這種法律無法保護占人口絕大多數的普通公民,讓公民受害的法律無疑是邪惡的,而誇誇其談的學者們卻稱呼抨擊這種法律的人是不學無術的文盲和痴呆。夜不能寐的麥克尼爾搜尋了一些同對應法律有關的新聞,他越發地感到寒心:即便類似的案件層出不窮,依舊沒有人願意站出來說明這種法律的缺陷。
他在視野中開啟了另一個影片,上面播放的是一段辯論內容:
“……所謂的絕對自由,一旦真正貫徹落實,對大多數公民來說就是絕對的不自由,因為這等同讓他們失去一切保護,只能憑藉個人的資源——注意,從來不是能力——去謀生,而在現行資源分配方式中處於不利地位的普通公民根本無法……”
畫面中那個頭髮全白的老者精神抖擻,滔滔不絕地抨擊著對手的失誤。麥克尼爾對這位雄辯的律師產生了興趣,當他搜尋同這名律師有關的情報時,驚訝地發現這人還出現在了夜間同外籍勞工有關的新聞中。律師出身的韓國國會議員金京榮,當前的反對派領袖之一,堅決主張保護外籍勞工(主要是自美利堅帝國流亡而來的難民)。麥克尼爾這時才想起來,米拉關掉電視之前,這名議員還在發言。
“韓國是個神奇的國家,所有前總統似乎都沒有什麼好下場。”麥克尼爾關掉了影片,準備認真睡覺,“希望北面的那個鄰居不要輕舉妄動。”
第二天一大早,麥克尼爾沒等天亮就出發了。留下一張紙條警告米拉這一次千萬不要在晚上跑到他工作的地方附近四處閒逛之後,麥克尼爾乘計程車按時抵達了餐廳。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那個昨天晚上讓他差點被送進警察局的青年正好在餐廳外和西裝革履的同伴聊著什麼。
“……哎,時候不早了,你先上班去吧。”
送走了同伴後,戴著眼鏡的青年自信地朝麥克尼爾走來。到了白天,麥克尼爾得以仔細地觀察對方的相貌,並在對方的額頭上輕鬆地發現了髮際線後退的跡象。堅持保持人類的軀體就要面對這種結局,生化人從來不擔心工作壓力過大導致脫髮。
“我真心希望您稍微怠工一些,這樣我就不必一大早面對您了。”麥克尼爾沒好氣地走上前和對方打招呼。
“有膽子流亡的帝國軍人應該不會感到害怕。美利堅帝國陸軍第三軍團第一步兵師團【惡魔】旅團第16步兵聯隊第2大隊所屬的墨西哥戰爭老兵邁克爾·麥克尼爾,出於未知原因而流亡並來到韓國打工,這故事可以用來寫一本傳記。”青年滿口黑色幽默笑話。
“既然您從我的記憶中找到了我的真實身份,那麼我又該如何稱呼您呢?”
“你就暫時叫我為【任隊長】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