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眼前的大鏡子,佩裡看到了出現在門口的侍從。
“亞當·希爾特去了什麼地方?他今天應該也在這裡執行任務。”
“希爾特顧問被派去和柯蒂斯參議員討論【彼得大帝計劃】了,這是偉大的真理之父不久前給他臨時安排的新工作。”
佩裡雙手撐著水池外側,腦中閃過了無數猜測。他根本沒聽說過這個計劃,真理之父也沒有和他談起任何可能的線索,唯一的解釋是真理之父瞞著他制定了這個計劃並交給了希爾特處理。看在上帝的份上,真理之父瞞著他制定計劃也就罷了,居然連通知都免了,要不是他忽然問起希爾特的行蹤,恐怕等到實驗結束他都沒機會知道和所謂計劃有關的任何訊息。
柯蒂斯參議員是NFFA的盟友,他的兒子懷亞特·柯蒂斯也是NFFA成員,這是眾所周知的。NFFA是個NGO,不能直接地對合眾國的政策進行影響,它必須藉助一些擁有較大權力和話語權的內部人士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許多大人物和NFFA的合作歷史可以追溯到NFFA剛成立的那幾年,他們或許也是世上少數了解真理之父真實身份的知情者,而他們全都選擇了守口如瓶。吸引他們的是利益還是理想,這連本傑明·佩裡自己都說不清楚。擁有了這種地位之後,做事不是出於本心而是要代表自己所屬的勢力,說話半真半假也是常態。只要這些人當中有哪怕半個理想主義者,佩裡就足以對合眾國的未來抱著積極態度。
“告訴希爾特顧問,等到他回來之後,我希望能和他好好地聊一聊最近的工作。”
“恐怕不行,參謀長。”侍從誠惶誠恐地答道,“因為,他的日程表已經被排好了——下一個任務是在實驗結束後接待STARS小隊的特種兵們。”
佩裡皺起了眉頭,他不喜歡這些不請自來的傢伙,即便對方是在烏克蘭拯救了幾十名美國人質的英雄也一樣。英雄總是搞不清自己的位置,胡亂地在不合適的場合蠻橫地展示他們那點可憐的英雄氣概,換來的是災難性的後果和以違心話收拾殘局的清潔工。傳統,對,這是合眾國的傳統,合眾國需要英雄,但不能讓英雄真正走到臺前,尤其是軍人。如果他沒猜錯,那幾個出現在社交媒體上的奇怪懸賞多半和這幾個滿腦子鬼主意計程車兵有關。他已經詳細地調查了每個人的背景,只有阿爾弗雷德·希爾茲因為父母在加州開著公司而以名副其實的富人身份參軍,其他人都是普通公民,有些人家中還十分貧困。選擇這些人展示英雄氣概確實能夠重新喚起對夢想的追求,可眼下他們正在給實驗增添變數。
站在門口的侍從以為參謀長打算使用武力手段解決問題,於是忙不迭地跟上去提供建議:“如果您認為他們是個麻煩,可以想辦法把他們曝光……這也是他們身為英雄卻沒法公開接受表彰的原因,畢竟他們在烏克蘭做的那些事不適合對外界公佈。”
“不,現在沒有這麼做的必要。”佩裡搖了搖頭,否決了手下的提議,“先不說我國自身首先會受到輿論抨擊,這五個人當下可能已經成為真理之父選定的新海報英雄,如果我們暗中搞破壞,偉大的真理之父不會饒恕我們。”
“我明白了。那麼,等實驗結束之後,我們是不是需要——”
“也不行。”佩裡的語氣中充滿了沮喪,“我們錯過了一個示好的機會……晚了。”
站在有些昏暗的走廊中,佩裡望著盡頭的房間。真理之父就在那裡思考,他每天都會花費許多時間進行冥想,這在他本人看來是必要的。只有時常思考問題才能找出合適的解決方案,這是真理之父在現實和虛幻中尋找到的平衡。
“佩裡,你認為神和教會,哪一個對人類更重要?”
這是佩裡成為參謀長之後得到的第一個問題,而他按照真理之父的一貫思維進行答覆。
“當然是神。我們遵照上帝的指引在殘酷的世界上求生,合眾國也是因為有著上帝保佑才能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強大且保持霸權時間最長的國家之一。”
“我希望聽到一個更現實的答案。”真理之父當時沒有直截了當地否決,而是換了一種說法,“佩裡,許多人並不在乎神,他們在乎的是教會,看到的也只有教會,聽到的更是教會過濾後的訊息。他們看似對神十分虔誠,然而他們信仰的卻是一個經過重重扭曲後已經變形的偶像,不是真正的神。”
“恕我直言,如果有神論者會陷入這種誤區,那麼無神論者更是如此,他們甚至連虛假的神都懶得信奉,直接屈服於現實中的壓力。”
“不,無神論者才是最接近神的一群人。”
這句話如果傳播出去,足夠引起一場地震。直到現在,佩裡也未能理解這個問題背後的真相,他缺乏足夠的勇氣去找真理之父尋求答案,因為對他而言答案本身已經不重要了。他是NFFA聖會的參謀長,不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普通幹部。
“您是在褻瀆我們的信仰嗎?”
“許多無神論者並不真的瞭解什麼叫信仰,他們以為自己不信宗教意義上的神就可以自稱無神論者,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恰恰以虔誠信徒的形態生存著。”真理之父以平和的語氣說出這些令外人聽了會迷惑不解的話,“有神論者遵守的是教會製造出的律法和條約,其實相當一部分信徒心裡根本沒有神,他們只認那些規範生活方式的傳統。然而,無神論者卻很容易在精神世界中虛構出一個人格化的神,將其缺點完全排除後使其成為烏托邦的造物主,並且比容易因教會的動搖而一起動搖的有神論者更加堅定。你會覺得不可思議,佩裡,你會認為我在暗示無神論者對信條更加虔誠——的確如此,他們理智而非愚昧地走向狂熱甚至是瘋癲,清醒地看著自己喪失人性,難道世上還有比無神論者更適合去侍奉神的群體嗎?這就是我不需要一群只會唸經的傢伙為NFFA、為祖國、為上帝效力的原因。”
這些言論真正地衝擊了本傑明·佩裡的世界觀,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會試圖找真理之父討論類似的哲學問題。真理之父是這個時代的先知,是上帝選定能夠讓合眾國走出深淵的開拓者,而佩裡不是。人類歷史上又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即將到來,在歷史發生鉅變時袖手旁觀是一種恥辱。佩裡已經準備好去迎接新的挑戰,他和整個NFFA都堅信合眾國必將取得勝利。
午夜已過,前途未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