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歸海千川帶著她從洛水渡頭下了船,回到洛陽。
兩人並騎走過這座宏大的十三朝古都,他沿路指點她看那些繁華所在,她聽著,卻不由得略微失神。滿城的牡丹剛剛凋謝不久,城裡大道上有一座嵯峨深遠的庭院,濃蔭掩映下露出參差高樓……那一刻,她凝望著那一座藍衣樓,感覺到袖中之劍的鳴動。
“水月劍……我終於又帶著你,回到了曾經屬於你的地方。”
她默默低下頭,握緊袖中的劍,心潮如湧。
神水壇平日緊閉的大門開啟了,所有人魚貫而出,分列兩側,歡迎這兩騎從遠方風塵僕僕趕回來的人。歸海千川將她接入神水壇,舉行了隆重的儀式,替她引見了壇內的各位干將:新一代的四香主和壇內眾精英頭目……
“謝總管呢?”她聽到歸海千川問身邊的侍從。
“謝總管三天前偶感風寒,因為壇主出門在外,還強撐著主持壇內事務。”侍從回答,“昨晚還在連夜準備迎接梁姑娘的事宜,發了高熱,終於撐不住,半夜裡倒了下去……”
“怎麼會這樣?”歸海千川變了臉色,來不及多說,便匆匆離去。
她就這樣被他撇在了人群裡,不由得有些愕然,相處那麼幾日,也曾幾經變故,這個人一直輕裘緩帶、從容溫雅,待人處世有禮有節,幾乎滴水不漏,卻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這樣緊張不安的表情。
那個總管,想必是神水壇的重臣吧?
此刻壇內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是一方霸主。然而,那些位高權重的江湖人在看到她一襲藍衣攜著水月劍飄然而來時,卻熱淚盈眶,幾不能自控。
“水月劍!這真的是水月劍,夙香主的水月劍!”
“天啊……兩年了,它還是和以前見過的一模一樣,真像是在做夢……”
她按照師父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將水月劍舉過頭頂,供奉在了刃劍閣上,和斷汐刃交錯擺放,然後退到一邊。人群洶湧而入,圍著那一對刀劍,個個表情激動,悲喜莫辨。她獨自坐在那裡,看著那些江湖人,不由得微微失神。
他們說的那個夙香主,她曾經聽師父說起過。
傳說中的那個女子,也用水月劍,也在這座神水壇……她在數年前的人生,和此刻自己的人生軌跡完全重疊,光陰荏苒,而命運之輪旋轉無休。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
“咳咳……各位,不要光顧著水月劍,卻冷落了它的主人啊。”忽然間,獨坐一角的她聽到有人開口,聲音清雅溫柔,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咳嗽,“今晚……咳咳,今晚要在白閣擺酒宴,為梁姑娘接風洗塵,大家可別忘了來。否則,缺了禮數,咳咳……可要重重責罰。”
當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壇內的各種嘈雜聲音便安靜了下來。那些喧囂的江湖人,無論老幼尊卑,個個都停下了,也不再圍著水月劍說長道短,齊齊散開來,回頭向著那個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是!謝總管。”
謝總管!?
梁玲回過頭,卻看到了一個嫋嫋婷婷的美人飄然而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白閣大堂上。她很美,卻美得不張揚,整個人都是淡淡的:瓜子臉,雙眉淡淡如煙,面板也分外白皙,似是長久不見陽光,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衫子,那種顏色也是淡淡而柔軟的,宛如初春朦朧的月光,和身邊公子那件肅殺如潮的藍衣完全不同。
歸海千川在她身側,伸出手攙扶著,彷彿生怕她身體乏力無法支撐。他的目光一直凝視著她的臉頰,重瞳漆黑,擔憂而專注。
那種眼光,令她心裡猛然一沉。
“公子,我自己能站。”那個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來客眼神的變化,轉過身輕聲對身邊的歸海千川道,不露痕跡地將手臂抽了出來。
仔細看去,她年紀也很輕,貌似也才十六年華,容顏清麗,臉色卻有些蒼白,似乎長年有病,說話的聲音也輕微飄忽,然而每一句話說出,壇內所有人都肅靜地俯首聽命。
她,就是神水壇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謝總管”?
沒有來到洛陽之前,她也聽師父說過神水壇裡有一個總管,是個孤兒,被第二任代壇主歸海真一撫養長大,智謀策略無雙,深得信賴。在歸海千川繼任第四任壇主後更得重用,最近幾年儼然成了統領壇內大小事務的總管。
然而師父卻沒有說過,這個總管,竟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