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風華漸漸老去,上門的客人也漸漸少了,剩下幾個常來的,都是固定的恩客了。其中有一個來的特別頻繁,母親似乎很畏懼那個人,因為據說那個叫“沈叔”的中年人是在長安的衙門裡當差的。
他的脾氣不好,母親小心的侍侯著,每次他一來母親就緊張的打發她快點出去。然而,有時候她晚上回家,還能看見母親流著淚打掃著被砸過的房間。有時候,她真想殺了那個沈叔……
那一天沈叔來得特別早,喝得醉醺醺的。母親還沒來得及打發她出去,那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就走了進來,上下打量著她,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呦,你的女兒是個美人胚子啊!”一邊說著一邊走近來,拿出一個銀錁子塞到她手心裡,摸著她的頭笑起來。
“出去,蘭兒!”母親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連忙推她。
然而她站著沒有動,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異常的笑了起來:“為什麼要我出去?我不能留在房子裡麼?”她溜了沈叔一眼,眼角帶著笑意,手心裡卻握上了一根毒刺。
該死的傢伙……滿嘴的酒氣,骯髒的手……用那樣骯髒的手來碰母親和她……她今天就要用失心針插到他脊椎裡去,讓他永遠都不能再動!
“好,好,那麼小妞你留在這裡,”沈叔被她一瞟,立刻眉花眼笑,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母親,“我們把你娘趕出去,你留下來陪我,如何?”
“好啊……”她笑著,心裡忽然有一種勝利的感覺:母親,畢竟老了,已經不如她了。
她笑著走過去,慢慢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拉那個滿臉麻子的大叔;在暗裡,她的手心裡握著那支毒針。在對方几乎沒有察覺的瞬間,她用毒刺輕輕在沈叔手腕上刺了一下。
“賤!給我滾出去!”忽然間,她臉上感到捱了一記毒辣的打,她驚恐地抬頭,看見母親蒼白扭曲的臉就在眼前,惡狠狠的看著她,一把將她推出,重重關上了門。
她呆住了,從小到現在,母親還是第一次打她!
賤……母親居然罵她賤!她才下賤!她才下賤!
十五歲的她哭著跑了出去,沿著坊裡唯一的一條路遠遠跑了開去,心裡充滿了憎恨。
她,今天本來只是想幫母親對付那個沈叔的啊!
一陣陣的委屈和痛苦撕扯著她,她捂住腫起來的臉頰,極力忍住不讓眼淚從眼裡掉出來,在心裡發誓永遠也不要再見到母親。
身後的房間裡有激烈的爭吵聲音,伴隨著母親的哭叫。她知道,沈叔又在毆打母親了,不過中了失心針的毒,雖然她沒有多扎幾下,他也神氣不了多久……
她無動於衷的站在路邊的土坡上,聽著母親的哭叫,然後繼續往前跑了出去。
“賤人!她自己找的!活該她被打!”
要不然,今天她很樂意替母親當場解決掉這個欺負她的沈叔。
抹著眼淚,她卻只是跑,跑,跑……
正午的太陽在頭頂白花花的照耀,黃土築就四壁的明陽坊是那樣的大而無邊,她的腳步空曠的迴響在土路上。片刻間,她似乎有一種錯覺:她永遠都跑不出這個自小囚禁她的地方。
在江湖闖蕩了很多年,她再也沒有回到過明陽坊。然而,她的確永遠都走不出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