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不斷的汩汩的聲音,彷彿有急流湧動。然而,她知道那是自己血液急速流出身體的聲音,伴隨著擴大得可怕的緩慢心跳。有人握著她的手,不斷地輕輕叫著她,正是由於那個聲音讓她恍惚間恢復了一些意識。
“曹左使……”她恍惚笑了一笑,聽出了那個聲音。
雖然由於加入了過多的感情而讓那個向來冷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陌生。兩年前正是因為曹卿,她才決定加入氪金教,捨棄了她十年來在江湖獨來獨往的生活。
她是感激那個身掛灰袍披風的男子……後來不惜為他向著氪金教獻上了所有的個人力量。
然而,今天一切都要結束了吧?
“紫羅蘭……紫羅蘭沒有希望了麼?曹左使,什麼藥能治好她?”忽然,她聽到了另一個急切的聲音:白虎。
血還在不停的流出她的身體,帶走她的生命,然而紫羅蘭卻欣慰的笑了。
他活著……他活著就好。
他依然可以彈《紫竹調》,或許現在不行,但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可以彈給另外一位女子聽,依然可以用曲調中哀傷溫柔的意味來安慰另外一個孤獨的人。那個時候,不管她已是在何處。
她與他相交不深,也談不上愛戀什麼,只是很簡單的不願意看見他死去……
因為他會彈那一首她夢中的歌謠,母親在她童年時唱過無數次的歌謠。
愛與恨或者生與死的理由,有時候就那麼簡單。
她對於最早年沒有記憶,所能記得的一切,都是從七歲與母親搬到明陽坊開始。明陽坊在洛陽城西,偏僻的貧窮人家居住的地方。
她的記憶中,坊四周全是高高的圍牆,一到了晚上,那個肥胖的里正就不許任何人出去。高高的圍牆,擋的裡坊中似乎長久沒有明媚的陽光。明陽坊,沒有陽光的地方,居然還叫明陽坊?
母親告訴她,父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回來。然而一直到她離開那個明陽坊時,都沒有收到任何父親的信箋或訊息。長大以後她才無意間知道,其實母親是一個當朝高官的下堂妾,沒有生兒子,寵愛過去了以後就被遺棄。
而她,從出生以來就是被遺棄的……她從來沒有過父親。
坊裡的土路是漫長的,兩旁是淒涼陰鬱的小土房。坊裡的鄰居都是窮人,她家也是。
她和母親在一個房間裡做飯,吃飯和睡眠。那間房子是抹著的牆壁抹著黃土、屋頂上只是茅草,夏熱而冬寒。然而為了能住這樣的房子,母親依然沒日沒夜的紡線和做女紅。
七歲的她沒有事情可做,母親便打發她去和鄰家那些孩子玩,然而沒有父親的她總是被那群孩子作弄,其中里正家那個肥胖的薛禮更是每天都非要把她弄哭才罷休。
“不要欺負我家蘭兒,一起好好玩吧!”每次聽到她在外面的哭聲,母親總是慌慌張張的放下紡錘奔出門來,將她摟在懷裡,對她那些玩伴說。那群孩子則很有些敬畏的看著母親,不說話,然後會老實上幾天。
即使是孩子們,也隱約能感受到母親的美貌。在這個黃土牆壁黃土路的貧窮的地方,母親的美就像是掩飾不住的陽光,從一切破敗頹唐的陰影中散發出來,引得坊裡很多男人暗地裡注目。
七歲的她不瞭解母親為什麼這麼做,只知道坊裡所有鄰居看她們的眼光都再也不是善意的了。她還太不懂世上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的態度會有如此地變化。
她只希望自己能遠遠離開所有的人,包括母親,呆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娘是條母狗!”儘管她儘量避開和里正兒子那幫渾小子碰見。然而有一日從土地廟出來,那群孩子還是纏上了她,堵住了她回家的去路,薛禮劈頭就說了一句,然後不懷好意的大笑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字眼的含義,然而那些壞小子的眼神讓她知道那是惡毒的嘲笑。
“我爹昨天晚上從你家裡出來,結果我娘今天和他吵架了!”薛禮挑釁的說,一邊咧著嘴笑,“只值五個燒餅……你娘真是賤啊!”
她的手一哆嗦,懷中揣著的燒餅掉到了地上,然後忽然尖叫著,瘋了一樣的衝過去一頭撞倒了那個肥胖的薛禮。她咬他,踢他,用盡了能用的所有手段。然而那一群孩子怔了一下之後反應了過來,開始圍毆她。
“蘭兒、蘭兒,怎麼了?”
回家已經天黑了,母親在臺階上倚門而望,看見她頭破血流的樣子,連忙衝了下來,抓住她的肩膀問,聲音未落已經哽咽了起來。
“沒什麼,娘,我摔了一跤。”她憎惡的扯開母親的手,冷淡的回答。
母親身上有淡淡的香氣,母親臉上擦著胭脂,母親穿著亮麗的衣服。很久前,她是為母親出眾的美麗感到驕傲的;然而,如今她恨母親,恨她的美麗奪目,恨她為什麼不同鄰居家大嬸一般穿著黯淡素淨的衣服,她不要母親和別人不一樣。
她恨母親,恨那些到她家裡來的陌生人,也恨那些同齡的孩子們。
就是從那一天起,她學會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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