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續如實道:“知道一部分,關於白帝。”
何燕沉默了幾秒,心裡放下了更多,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了池塘之中,捕捉住了內裡最明亮的那一顆星星,像是她心裡那盞熄滅了多年的燈,“嗯,這是一部分,你沒說錯,但還有一部分。”
何燕站起身來,手負到了身後,語氣中微帶感傷道:“我很愛他,只是他這樣的人,似乎沒有愛這種情感可言,短暫的情慾上腦之後,眼睛裡就剩下他自己還有力量。可是我就是那麼痴傻地愛他,幾十年如一日,即便到了此刻,我都渴望著他還活著,他能愛我……就連我身上這身衣服,也是當年我親手所做,只穿給他看,今天又將它披在身上,就是心裡有個聲音默默唸著,慫恿我做出什麼。”
何燕自嘲一笑,笑儘自己一生恥辱和那從未從未結果的愛情,低頭道:“只是我知道不可能,和他死不死沒關係,他根本不可能真心地愛別人。我很羨慕,羨慕她,羨慕你,羨慕你愛她,她也愛你,羨慕你們能為彼此做出這些事情。
我很感動,很喜歡你們之間的喜歡。”
愛這個字很重,重得比肩天空,放在往常,這直白得讓人羞躁的話語會讓寒續尷尬得無地自容,然而現在他卻只有平靜,還有對這位可以稱得上師母的女子其命運的憐惜。
“她還沒有原諒你,你如果還愛她,就不要不辭而別。”爐子的火光將近,何燕的目光終於落在了寒續清秀的面龐上,緩聲道,“你們來得有些晚,現在我只有五成的信心能治好她,這就意味著生和死的機率一樣大,而你這樣的人,也很難命長,此一別,可能是永別,所以,你最好不要不告而別,讓她或者你,變成今天的我。”
何燕直白的話語隨著火爐中逐漸微弱下去的火焰,慢慢地落下,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向了林間,那是和木屋截然相反的方向,她自己變成了一棵枯死的望夫樹,融入了無邊的森林和夜色之中。
而只只反覆明滅著藍熒色光芒的螢火蟲從團團草叢還有樹林深處飛了出來,聚集在此間,半座森林的螢火蟲都聚集在了此地,而後迅速地散開,好像無數只燈籠,組成了一串長無邊的藍色螢火燈橋,於黑夜中給他指引迴向木屋的路。
“她的情況我能加以穩定,暫時並無大礙。”
山坡上這些蜿蜒起伏的光帶把他的思緒和情感也引入了那不在視野的木屋之中,寒續愣了愣,回頭一看,九穀毒後已經沒了蹤影。山間的夏夜清凉,晚分吹動寒續的黑色髮絲,讓他面對人生一直堅挺的脊樑彎曲,感激地朝著何燕離開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後伴隨著螢火蟲的指引,拿著鮮美的烤魚,一步步,朝著木屋走去。
回到木屋的時候,一切都安靜得像是畫卷,即便是蟬鳴都沒有,靜不可聞。
吱——
寒續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木屋最內裡的那間屋子的木門,屋子裡敞開的窗戶將明亮的星月之光塞滿了半間屋子,被樹影和月光點綴成的窗戶側邊不遠,是一張同樣大紅色的床。
床上躺著的,則是那位美得讓寒續在此刻都覺得若見天仙的女孩兒。
黃色木屋有兩間臥房,兩張床,顯然是絕大多數新婚燕爾心中渴望的一個未來圓滿家庭的小窩,而紅紅火火的床被的顏色,則也是關於婚姻的直接訴說。
自己隱居都還修了這樣一間充滿了憧憬的屋子,寒續對於何燕愛白帝之深切,此刻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而那股酸楚和不捨,以及濃濃的愛意充斥在自己神經的每一根管道上,讓他的情緒和生理在感傷中腐爛發酵。
離別之際,他也更深刻地認識到,他究竟有多喜歡白琉衣。
寒續不忍心打擾她,用桌上的油布紙將烤魚小聲地包裹好,而後走到床邊,靜靜地坐下,兩手撐在膝蓋上,仔細端詳著她皎潔月光下白皙的臉頰。
星月之光下散發著珍珠般色澤的精緻無雙的五官,兩鬢還有額前黑絲略顯凌亂,這份凌亂也將她的臉襯托得越發地楚楚動人,沒有任何神色好偌天神般面無表情的臉頰上,於寒續眼中有著世界上最動人的色彩。
他恍惚意識到,他們自從認識之後,從來沒有分開過。從哪天在萬渝城地下室裡,她一睹了她容顏之後,她這張俏臉,自己每天一醒來就能看到,再好的東西看得太多,都會慢慢習慣,有時候都會忘記她究竟多美這個事實。此刻心境不同,才重新意識到,她真的很美,美得融化人心,美得不像是凡人。
難怪,虛門那些同學要叫你仙花。
寒續微笑起來。
他的笑容又很快消失,因為此朝分開,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
那種他最不喜歡的別離感,讓寒續的眉頭深深地蹙下。他的人生裡每一次別離,都意味著生死,這種他討厭的徵兆不合時宜地浮現在他的腦海,旋即又讓他覺得自己貌似是一顆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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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想,好像走了也好。
寒續臉上重新浮現出微笑,伸出手,輕輕柔柔地幫她整理額前的髮絲,把幾縷凌亂變成安靜下的乖巧。
常年操控玄卡還有用拳頭打人,但是他的手並不粗糙,可是對比起她身上這層讓人不忍染指的潔白,便顯得分外的醜陋。
“我要走了。”寒續柔聲說道。
本來沒有指望這個在他意識中應該處於昏迷狀態的女孩聽到,只是自己單方面地訴說,沒想到那天自己幫她梳頭髮時那個場景重現——這個安靜沉睡的女孩,緩緩睜開了眼瞼,露出那雙攬盡星河的雙眸。
寒續還停留在她白淨額頭上的手指剎那僵硬。
她眼神的澄淨,無不表明著她並不是此刻才醒來,也證明她早就知道他來的意圖。
“你醒著的啊。”寒續縮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昏迷前彼此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正面爭吵形成的尷尬,和房簷下端那隻正在不甘失敗不斷結網的蜘蛛一樣,凝結在了他們的腦袋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