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池合掌包著汪彩蓮的手,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媽媽的手虛飄飄的,一點力氣都似沒有,瘦削了不少,這使得他越加小心翼翼。“爸,我來給媽喂水吧。”他請求道。
“黑燈瞎火的,你看不清,你也不熟悉。”陳松平絮絮道,“你媽現在喝不得水,只能拿根棉籤蘸溼了給她嘴唇上抹兩下。”
汪彩蓮醒來有點嘔逆感,又口渴,周身都不舒服,此刻卻歡喜得什麼都顧不上了,真猶如在做夢一樣,一覺醒來,大半年沒見過的兒子就在跟前了,她顫顫地摸著陳池的手,埋怨著:“池兒,你來幹啥喲?媽媽一點事都沒有。”
陳池這時候格外想得周到,怕他冷不丁回來,讓媽媽反而疑心病情輕重,沒事疑出有事來,便輕笑道:“媽,我聽到你開刀了,嚇死了,結果爸跟我說只是一個小手術。你們一開始跟我講明白就好了。”
“你看看,我一個小毛病,就把你弄得不安生呢。”
“有話都天亮說。”陳松平打斷母子倆,“都再睡會兒,別人家還在睡呢。”
老阿姨適時進來,瞧見汪彩蓮的床位邊圍了兩人,當即好意問道:“怎麼了?病人醒了?”
“想喝水。”陳松平答道。
“手術後第一夜是難熬的。”阿姨同感道,麻溜地脫了鞋踩上地鋪,寒暄道,“小夥子是你家兒子啊?”
“哎。”
陳池倒是驚奇,他進來時,這地鋪阿姨睡得極安穩,卻原來什麼都注意到了。
“你家兒生得好啊,半夜裡趕到醫院來看媽。”
“他平時在外頭上班,知道了他媽開刀,連夜請假來的。”
“哎呀呀,你們夫妻真是生到了好兒子。”老阿姨嘖嘖又讚了一遍,卸了外套,被子一卷躺下了,不出兩三分鐘,呼吸聲聽著竟然勻長了。
陳池依舊靠牆坐在四方凳上,他沒好意思朝旁邊的地鋪瞅,心中極佩服這阿姨雷厲風行的睡眠。病房裡又恢復了安靜,他的眸光罩著病床和躺椅,盤算著明後的安排,漸漸有些出神。
他的父親,在他心目中,對外一向比較清高,倒不是說父親不理俗務,而是父親不喜多話,喜歡講效率,一板一眼做完事情即可,不太和人多嘮叨。今夜,母親在病床上,父親一力操勞著,細碎地和外頭人應和。
要是他沒來,就剩他們兩個,病的病,老的老,和人周旋打交道。
陳池說不清那種滋味。
黑漆漆中,汪彩蓮抬起了右胳膊,軟軟地朝著床腳方向招了兩下:“池兒。”
“爸,我來,你休息吧。”陳池對正要坐起的父親說道,疾步奔到病床前,握住了汪彩蓮的手,輕聲道,“媽,你要什麼?”
“池兒,”汪彩蓮吸著氣,努力把腿挪到床的邊緣,疼惜道,“你坐著累,就在媽媽腳邊蜷一蜷。”
“媽,我沒事兒,你不要動。”陳池蹲下來,把母親的手輕輕塞回被子裡。
“你這樣坐一夜,怎麼行呢?”
“只有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不是一夜呢。”陳池笑道,“我通宵熬夜都沒問題。”
“池兒,你工作是不是都很辛苦?”
一切都很黑,陳池依然從母親虛弱的眸光裡看到無盡的關懷憂切。“不辛苦,總是坐著吹空調,”他略略侃一句,聽到父親清咳一下,輕聲道,“媽,你快睡。”
“你不肯睡媽媽腳邊,就去把凳子拿過來,橫下來坐,趴在床邊軟和一些,坐著打瞌睡要傷脖子。”
陳池稍一猶豫,便順從道:“好。”
汪彩蓮這才寬慰地呼了一口氣。
夜,又黑又靜。陳池趴在肘彎裡,眼望著母親。
其實那凳子橫過來後,他只能坐在細木條似的一根凳腿上,兼之他人高,弓背趴到床沿,比靠牆坐還不舒展。但他沒出聲,怕媽媽掛心著他睡不好,還閉了眼。
床褥很鬆軟,帶了一種醫院裡的味道。
他的頭上,覆上了一隻手,沒有壓實,輕輕地撫過他的頭髮。
陳池的睫毛微動,沒有睜開。慢慢地,在某個瞬間,眼眶裡似乎有什麼要聚湧。
幸而,夜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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