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曉冰回過頭來時,目光在他手上頓了一下,又抬眸望向他僵硬的表情,畢竟是十多年的夫妻,她知道他是為什麼而憤怒,忍不住想笑,男人自己怎麼心猿意馬都行,卻無法忍受老婆也有想入非非的時候。
茶水和點心送來了。
栗子餅是現烤的,酥皮上灑滿了芝麻,噴香。儲曉冰餓了,就著半杯茶吃掉了兩個栗子餅,彭靖鋒卻只是沉默地喝茶。
儲曉冰把糕點盤推向他,“味道不錯,你還沒吃晚飯吧?”
彭靖鋒抓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裡,味同嚼蠟地吃完,繼續喝茶,等終於能夠理性說話了,他問:“如果沒有他,你會堅持離婚麼?”
儲曉冰搖頭,“和他沒關系。”
“那到底是為什麼?”彭靖鋒頭痛欲裂,“我已經為那件事道過歉了,我,我是真的一時糊塗,也很後悔……你要我跪下來求你?”
儲曉冰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喝舒服了,把茶杯推到一邊,說:“如果今天這點事就讓你受不了,那我們更應該離婚,因為,我還瞞著你一些更可怕的事。”
彭靖鋒愣愣地望著她,“什麼意思?你……出軌了?”
儲曉冰搖頭,“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在認識你之前,我身上……有一些不好的事,一直沒告訴過你。”
接下來,她把和楚卓的那段往事說了出來。
儲曉冰向蘇軼講述往事時提供的是一個外人比較容易理解的版本,事實上她和楚卓在一起並不只是因為愛情。
楚卓性格不羈,思想之前衛常常讓儲曉冰目瞪口呆,儼然是新潮的代言人,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儲曉冰被完全迷住了,她循規蹈矩的前二十年被顛覆,陪著楚卓一起瘋狂,享受極致的刺激。她甚至為他打過一次胎。
“那句笑話是怎麼說的?”儲曉冰慢慢回想著,“沒有打過胎的青春不算真的青春……很俗氣也很適合我。”
打胎的事,儲曉冰的父母一點不知情,彭靖鋒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懷上彭浩去産檢那段時間,彭靖鋒工作很忙,沒法陪她去醫院,儲母有次過來看她,得知後還頗有微詞,但儲曉冰卻求之不得,怕彭靖鋒跟著自己會發現她有過打胎史。
半個多小時,一直是儲曉冰在講,彭靖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儲曉冰講完時,彭靖鋒放下了那隻茶寵,他沒力氣跟它使勁兒了,他所有的憤怒都已化為震驚。他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面前這個女人,她不是他的儲曉冰。
“所以你……嫁給我,不是,不是因為對我有感情,只是想……找個人結婚而已?”
彭靖鋒這麼問的時候,想到儲曉冰第一次約他談離婚時說過同樣的話,那時以為是氣他,現在才明白是真的。
儲曉冰點了點頭,“我需要一個妻子的角色讓我擺脫從前。”
那樣盡情燃燒的激情,最終卻逃不過隕落。大四那年,楚卓因酒駕撞人致死入獄,儲曉冰所有的狂熱也在這個噩夢之後退散,她清醒了,怕了,重新退回安全區,從此回歸乖乖女的形象。
彭靖鋒除了苦笑,無話可說。
“但我也不是隨便找個人就嫁了。”儲曉冰坦然說,“你和楚卓完全不一樣,你比他守信,言出必諾,剋制力強,還有事業心……”
儲曉冰眼裡的彭靖鋒一直是個有分寸的人,也沒見他輕浮過,即便在床上放縱,下了床就又是個頭腦清醒的男人,永遠冷靜自持,讓儲曉冰覺得可靠。直到看見他和邵麗麗之間的曖昧,儲曉冰才恍然大悟,彭靖鋒原來也是雙麵人,他不是不會放浪形骸,不會輕浮,他分人,在妻子面前保持丈夫的架子,對別的女人卻會有不一樣的面孔。
彭靖鋒無法為自己反駁,他四十多年循規蹈矩,卻在一朝翻船,只能說,人不能得意忘形,一輕狂就容易犯錯,甚至引發連鎖反應。
烏龍茶喝到第三泡,香味極淡了,兩人都知道,這茶不可能沒完沒了喝下去。
彭靖鋒低聲問:“離婚後,彭浩怎麼辦?和兩邊父母怎麼交代?”
“你答應離了?”
“……沒。”
“那等你決定了再來談這些……和離婚相比,這些都是小事。”
儲曉冰說完,拿起濕巾擦了擦手,“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彭靖鋒正要起身,被儲曉冰阻住,“還是分開走吧,待在一起挺尷尬的。”
“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坐公交。”
彭靖鋒還想說什麼,儲曉冰一笑,“就這樣吧,我的事我自己會當心。”
走出茶室時,儲曉冰深吸了口氣,感覺空氣清新凜冽,前所未有的暢快。十五年的婚姻裡,那件往事像一個神秘的禁忌鎖在她心底,束縛她,牽制她,這其中不乏隱瞞彭靖鋒而産生的一絲歉疚,她努力做一個好妻子,也是想補償因此帶來的虧欠感。
現在,她終於敢敞開心扉把那些秘密都說出來了,感覺真好,只有丟掉沉甸甸的包袱,她才可能做回真實的自己。
呆坐在茶室的彭靖鋒卻大受打擊,深深感到自己的可悲,這麼多年,他只見過儲曉冰的一面——她希望他看見的那一面。這段他引以為傲的婚姻根本不掌握在他手裡,他對儲曉冰來說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徵。而此前,他竟然天真地以為自己是一家之長,是兩人婚姻的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