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的表情裡含了絲淘氣,儲曉冰只當沒看見,把資料重新歸攏在一起,“既然解決了,那我不打擾蘇總了。”
“對不起。”蘇軼忽然道歉,“不該和儲老師開玩笑——我請你喝下午茶賠罪。”
儲曉冰沒說什麼,把資料收拾好,仍舊抱在胸前,起身說:“蘇總客氣了,不是什麼大事,大家都忙,沒必要的。”
蘇軼卻堅持,“午休時間總有吧?我經常看見你一個人出去散步……從餐廳出來以後。”
儲曉冰表情一頓,“你怎麼知道?”
蘇軼走到窗邊,朝外指了指,“你很喜歡那條小路是吧?”
儲曉冰跟過去,朝外望了眼,這個房間恰好正對她散步的那條林蔭小道,想到自己一個人沉浸在思緒裡時,蘇軼卻在二樓視窗看著自己,心裡頓覺怪怪的。
蘇軼似有感應,“你別緊張,我偶然看見,覺得有趣而已,沒存壞心眼。”
儲曉冰也覺得沒必要較真,玩笑說:“看來以後要換條路散步了。”
蘇軼笑道:“別!你這樣我會有罪惡感——儲老師好像很喜歡一個人待著,不愛熱鬧。”
儲曉冰反問:“你愛熱鬧麼?”
蘇軼搖頭,低聲說:“不喜歡……可能就因為這樣,我才會留意到儲老師,孤獨的人身上會有相似的氣質。”
“我不孤獨,也不覺得和你相似。”
儲曉冰語氣平和,但柔中帶刺,她轉眸看向蘇軼,他本來一直盯著她,現在反把視線挪開了,神色裡有一絲侷促,一晃而過。儲曉冰有點明白,但又不是很明白,更多的是詫異。她想說點什麼,又恐說錯反而尷尬,便道一聲,“蘇總忙吧,我走了。”
沒等蘇軼回應,她已經走了出去。
下午四點,儲曉冰坐進了早班工人下班的廠車,她是辦公室唯一一名可以和工人一起下班的職員,這樣她就能趕回去給兒子做晚飯。
對於她享受的特殊待遇,公司裡沒誰提出過異議,老員工都知道這個規矩是杜董定的,好多年前就開始了,既然杜董沒意見,別人自然也不敢有意見。
儲曉冰坐靠窗的位子,旁邊空著。在班車上,除非很擠,否則沒人會佔掉她身旁的空位。在公司也一樣,同事和下屬進她辦公室都是帶著公事來的,而非想來和她八卦閑扯。她有時也會羨慕那些能和員工親密相處的領導,可她就是做不來,性格天生偏冷,總給人距離感。蘇軼說她孤獨,其實沒錯。
蘇軼這個名字剛出現在腦海中,儲曉冰立刻像拂塵一樣把它揮開,不想在無聊的事上浪費心力。
異性同事之間的欣賞與好感她並不陌生,只是沒想到這次會是蘇軼,一個比她小了近十歲的總監級別的男子。
班車開動,先駛出公司大門,再轉入科技園主路。兩邊工廠林立,下班員工正陸續上廠車。儲曉冰所在的公司調整過下班時間,因此得以完美避開十分鐘後的園區堵車盛況。
儲曉冰喜歡坐在車上看窗外的風景,尤其是園區內下班時的盛況,既繁忙又有序,有一種蓬勃踏實的生命力。
鄔藍從一家公司大門走出來時,儲曉冰延遲了幾秒才認出是她,身子立刻前傾,仔細朝她打量。
她和鄔藍只見過兩面,一次在西波德,季雨薇指點她看過,另一次是雨薇學校舉辦文藝演出,雨薇是組織者,讓夏磊發券請人過去捧場,儲曉冰和鄔藍都參加了,兩人被安排坐在一塊兒,多少交流了幾句。因為彭靖鋒的原因,儲曉冰對鄔藍可以說印象深刻。
車子飛馳而過,迅速把鄔藍甩在身後,但儲曉冰腦海裡還存著這一眼的記憶。她猜測著鄔藍出現在科技園的原因。
來談客戶?儲曉冰沒聽彭靖鋒提起過他們在科技園有客戶,而鄔藍剛才一臉思慮中透著茫然,很像是來參加面試的。
猜測歸猜測,她沒打算把看見鄔藍的事告訴彭靖鋒,每個人都難免有些不願他人知道的秘密。
鄔藍在停車場沒找著車,意識到自己可能因為邊走邊想心事錯過了,便又返回重新找,並不時按一下車鑰匙上的開啟鍵,車場邊緣傳來一聲短促鳴笛,她快步走過去,總算看見了自己的車。
上車後,她依然心緒煩亂,今天面試的這家公司原本是她最期待的一家,雖然也只是分部經理的職位,她跳過來基本算平移,不過公司薪資福利不錯,薪水有望漲一截,行業前景也好,新能源的研發方向,屬朝陽産業。
公司是兩個 70 後帶一群 80、90 後做起來的,成立才五年,成績卻已相當矚目,來之前鄔藍很看好這傢俬營企業。唯一的問題是,她和未來的上司似乎有緣無份。
那位總監看著像 90 後,提問時自信犀利,還喜歡打人個措手不及,鄔藍雖然有理有據回答了,內心卻越來越覺得不爽,她也是閱人無數的資深中層管理,確知自己和這樣盛氣淩人的上司合不來,暗想以後要在一起天天工作還了得?
她沒有刻意掩飾不滿,怠慢從態度裡一點一點滲出,總監是聰明人,很快就看出來了,結果可想而知。
鄔藍沒有馬上發動汽車,坐在車裡進行反向推演,如果忽略對總監性格的好惡,只看重這份工作的價值,自己是否能夠變得積極一點,贏得這個職位的可能性也大一點?
她相信是可以的,過去幾年裡,她又不是沒遇到過不討喜的領導和客戶,最後還不是都被她搞定了?
那麼,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她還沒做好離開西波德的心理準備,如果就這麼走了,她和彭靖鋒之間的輸贏便成定局,無論過去多少年,這裡的同事都會認為她是彭靖鋒的“手下敗將”,這才是真正令她無法忍受的地方。某些時刻,尊嚴的重要性遠超自己的預估。
留在西波德,可能是她所有選項中最難走的一條路,但也是她最鐘意的一條路,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她相信自己會等到翻盤機會。
伴隨這個決定而來的,是一絲輕微的悔意——那天彭靖鋒找她談話,她顯得過於咄咄逼人了,很沒有風度。
不過也沒什麼,只要方向找準,後面的一切就好辦了。難就難在茫然的選擇時期。鄔藍思慮妥當,心頭豁然開朗,彷彿重新注入了戰鬥力。
她啟動車子,是時候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