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飯後散步,路過初中母校,看到校門口張貼著 100 週年校慶的條幅,他們就走了進去。
下個禮拜三的校慶,才只佈置了一半,走到教學樓底下的走廊,他們發現最大的那面牆壁上,做了一塊巨大的有機玻璃展板,最上面有幾個雕刻字:歷屆校園之星風采展示。
照片只貼了大概三分之一,一個工人踩在腳手架上還在貼。
翩翩粗略掃了一眼,心下悄悄鬆口氣。
徐雲超眼睛停留在一張照片上。照片上的少年穿背心短褲,四肢瘦長,剛好抓拍到他在烈陽下跨過終點線的那一瞬。
底下標註著:1993 屆,田徑之星,陳航。
他指著照片笑著說:“這個哥哥我認識。”
這時候,工人正把一張新的照片貼上去,他們下意識側目,同時看到了,14 歲時的翩翩眯著眼睛坐在草地上,底下印著一行字:2003 屆,文學之星,沈翩翩。
徐雲超還沒來得及說話,翩翩面孔就燒了起來,急匆匆地拖著他跑了出去。
過了幾天,翩翩下班回家,徐雲超也在,他跟姆媽兩個面孔上都帶著笑,姆媽說:“超超給你準備了個驚喜,在書房裡。”
她心裡感覺出來一絲不妙,走進書房,就看到她那張文學之星的照片裱了個相框,掛在了電腦臺前面。
徐雲超說他覺得這張照片很珍貴,就去學校裡要了來。
第二天一早他有培訓,材料都在家裡,所以回去住。
他走之後,翩翩看著 14 歲時的自己粗壯的腿,太陽底下眯起來的眼睛,並不愉快的少女時代似乎重又活了過來。
她有點困惑地在心裡反問:真的珍貴嗎?
看著看著,她忍不了了似的踩到椅子上,把這幅照片取了下來,反過來靠著牆壁放。
夜裡躺在床上,她的思維還圍繞著那幅照片漫無目的空轉,突然頭腦裡不知怎麼閃過一個極小的點,而後她全身心就只揪著這無關緊要的一件事,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睡。
翩翩拉亮床頭燈,爬起來把家裡能吃的東西都搜刮出來,報複似的吃完吐完,躺回床上腦子裡一片空白,看了一眼手機:淩晨二點四十分。
她鬼使神差點開通訊錄,按下徐雲超的號碼。
響過兩聲沒人接,她心裡盼著他睡著了聽不見,但是第三聲響過,他接了起來。
“這麼晚還不睡覺?”他像是還在睡夢裡沒有完全清醒,聲音明顯有些混沌。
“睡不著……”她說。
他聽出來她說話聲氣怪怪的,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翩翩只是笑:“沒出事啊。就是………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情……”
徐雲超追問,翩翩左顧言他,末了支支吾吾地提起:“照片……那張照片……”
“什麼照片?”他越發摸不著頭腦。
費了好半天,他才從她斷斷續續的敘述裡弄清楚,是她第一次去他家裡看電影的時候,他拿給她看的那本相簿裡,一張角落裡的,他和大學戲劇社裡一個學妹的合照。
翩翩這時候已經無法自控地抓著手機崩潰大哭起來:“那個就是你前妻吧……是她吧……比我瘦,比我好看,哪裡都比我好……”
電話那頭突然沒聲音了——他把電話結束通話了。
翩翩打過去,被他按掉了。再打他再按掉。
被連著按掉三次,她的心裡反而痛快了,彷彿作到這麼個結果,她終於滿意了。
現在,她也可以繼續腦補:他是因為被她說中了,所以才惱羞成怒。
又過了很長時間,手機響,她點開來,徐雲超發過來一張照片:一隻不鏽鋼的臉盆裡升騰著火焰,一整本相簿已經燒黑了一半。
他把他所有的照片都燒掉了。
很久之後他告訴她,那天夜裡沒有別的,唯一就是覺得他很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