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裡,唯一的光源來自樓道上方布滿灰塵的小窗,勉強透進來一點雨天黯淡的天光。
就著這點光線,莊殊絕的眼睛勉強能夠視物,只能看到一些大致的輪廓,但不妨礙她看到沈錫舟臉上失控的表情,本就銳利的五官戾氣橫生,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
“你的男朋友你不知道?”沈錫舟一字一頓地從齒縫中擠出那個燙嘴的稱呼,“你、的、丁、公、子。”
果然是丁襄。
莊殊絕不知道沈錫舟從何處得知她和丁襄之間的事,允許丁襄重回她的生活,是她連跟陸千帆都沒有透露過的難言之隱。
她不再是爸爸媽媽的掌上明珠,她輸不起,也放不下,發了瘋地懷念從前全心全意的愛,即便只是曇花一現、別有所圖,可那又怎麼樣呢。
總比沒有好。
只需要加回一個好友,偶爾敷衍的兩句聊天,兩家人聚餐的時候硬著頭皮出門,爸媽就會高興,就會愛她。
那個暑假,她是有點魔怔了,直到丁襄回美國讀書,失去利用價值,她才漸漸清醒。
她更不知道沈錫舟究竟知道了多少,又誤會了多少。
卑微陰暗的心事擺上臺面,令她無地自容,驕傲和自尊在他的逼視中搖搖欲墜。
她的憤怒中夾雜著一絲只有自己知道的虛張聲勢:“你有什麼事情不可以私下問我,為什麼每次都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我難堪?”
沈錫舟的手幾乎嵌入她的手臂,捏得她骨頭發痛,他拔高音量:“我沒問過嗎?我他媽早就說過了我介意,我介意!我介意他的存在!你聽進去了嗎?你做到了嗎?”
他如此這般擲地有聲,甚至一度讓莊殊絕産生了自我懷疑:“你什麼時候問過?夢裡問的嗎?”
“你在搞笑嗎莊殊絕?”沈錫舟怒極反笑,“申城實驗初中門口,我們兩個說得清清楚楚,你現在翻臉不認人?”
莊殊絕眉頭緊緊蹙起來,稍加回憶,簡直不可置信:“你當時在和我說丁襄?”
“不然呢?”沈錫舟問完,也明白過來,“衛宇城?你真的在逗我,我會蠢到把他放在眼裡嗎?”
半年前的陰差陽錯暫緩了紛飛的戰火,倆人都有好一會的沉默,用來回憶和複盤當時的細節。
莊殊絕再開口,語氣很疲憊:“所以我拜託你,下次有話就說清楚,不要在那邊打啞謎,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不可能猜到你心裡在想什麼。”
沈錫舟發出一聲輕嗤,他的語氣也平靜不少,但話裡的攻擊性,並無減弱的意思:“那我現在問了,你說吧,你有沒有和他加回好友?有沒有揹著我和他出去玩?他今天是不是要回來了?”最後,他一字一頓質問出口,“還有。你們是不是複合了?”
他知道的遠比莊殊絕以為的多,她更加難堪,彷彿赤身站於人前,毫無隱私可言。
她嘴唇開合,數次欲言又止,最後只反駁了那項最嚴重的指控:“沒有複合。”
“你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真的當我是傻逼嗎?”沈錫舟替她總結,他對她失望透著說著簡直忍不住要笑,“沒有複合,你爸為什麼稱呼他是你男朋友?”
見莊殊絕怔愣,他也不藏著掖著了,幹脆和盤托出:“我遛嘟嘟回來的時候看到你和你爸的簡訊了。看起來,你爸很喜歡他。”
先前,莊殊絕在大廳等沈錫舟回來的時候,見她久不回資訊,韓家志又給她發了一條簡訊:「這樣的金龜婿,還對你死心塌地,你打著燈籠都難找下一個」。
就是那麼巧,她對著那條簡訊無語地發了五秒鐘的呆,而這五秒鐘,沈錫舟悄悄出現在她身後,打算和嘟嘟一起,給她表演一個父女情深。
丁襄的家庭背景,沈錫舟早就瞭解過,對普通人來說,也許,確實算得上優秀。
但在他面前,根本不夠看的。
他的下一句話,極盡嘲諷之能事:“你不妨跟你爸說說我是誰,他應該會更喜歡我。”
莊殊絕太陽xue猛烈跳動起來,她本能地厲聲何止:“沈錫舟你嘴巴給我放幹淨一點!那是我爸!”
韓家志就算有千錯萬錯,也由不得別人侮辱。
意識到自己的過火,沈錫舟別開頭,一時沒有吭聲,過了會,才冷冷地說:“嫌我嘴巴不幹淨,你倒是做事幹淨點啊。”
事情到了這一步,莊殊絕除了坦白,沒有別的方案可以安撫面前的男生。
可是,把自己的軟肋告訴別人,是一件顧頭不顧尾的蠢事,對方當下的感受也許是心疼、憐惜,但日後一旦有所矛盾,曾經的信任,就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刀鋒。
這也就是為什麼,越熟悉的人,越知道刀往哪捅才最痛。
就算她要展露內心,也需要一個安全感爆棚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