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離開之後,他駐足在佛寺,看著完成大半的壁畫。
背叛鹿王的溺水者領著浩浩蕩蕩的兵馬來到森林,烏鴉再三警示熟睡的鹿王,它卻沒有及時醒來,等它睜眼,射手的利箭已經對準它了。鹿王流淚懇求國王放過自己。
只有書上的故事才有頭有尾,現實往往戛然而止,也許鹿王在開口哀求之前已經被剝去皮,鋸掉角。高尚者更容易死於美德。
怎麼會這麼巧,機靈的烏鴉反複示警,公正的國王明辨是非。
女官小心地稟告,野利求見。丹砂無奈得想笑,但他委實笑不出來,他的話說早了,真有一隻烏鴉在現實飛來飛去。
他讓她進來,說:“我今天沒有心思和你爭論,就當你贏了。”
“我只是想和您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談。我,一向是個小人,因為有些事不合適體麵人去做,所以我從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實我很自在,真的,壞人的快樂,好人沒法明白。就算我明天一把火燒了寺廟,大家也只會覺得,哦,反正她是個離經叛道的人,一點也不奇怪。”
“好人和壞人都很孤獨,因為好人要遠離誘惑,區別在於您讓人尊敬。我使人遠離。這樣的我,沒想到也會有朋友,我不在乎她是誰,我只想保護她,讓她快道。
丹砂面無表情回答:“我現在依舊深深愛著她,但是,正如你所說,好人需要遠離誘惑,履行責任,我不後悔我的輕信,我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但是我不能明知故犯繼續下注。”
“丈夫要忠於妻子,保護她,這難道不是你該履行的責任嗎?你效忠於女王,保護她的子民,保護她的繼承人,為什麼不能保護我的朋友?”野利據理力爭。
“責任的基礎是信任。或許她值得你的信任,但我無法相信一個狂熱維護漢朝的女人。或許我們有同樣高尚的理由,只能犧牲彼此的感情。”丹砂冷靜地回答,極力淡化對那個人的印象,視她作千千萬萬個漢朝人之一。
“鹿王的責任是施予恩澤,國王的責任是甄別忠奸,如果鹿王依照人的好壞決定要不要救人,那它不是真正的善良,而是動用私刑——”她提高音量,在危機面前,似乎每個人都斷情絕愛,比她這個“壞人”還要無情。
“住口!不要再挑唆了!”阿含暮喝止野利,“你維護友情已經到了是非不分的程度嗎?你需要冷靜。”
學士招來衛兵,野利一直大喊大叫,被拖了下去。
朱嬴漫步廊下,日薄西山,餘暉為大地塗抹金粉,粉飾太平,並無半點暖意。枯菊僵立,如風中殘燭。
牆外歌聲漸漸響亮,男女老幼齊唱。朱嬴生出幾分煩亂,微微笑問:“為什麼唱歌?”
侍女面有憂色,遲疑回答:“在為王女祈福踐行。”
離歌別情,不忍卒聽。
她眨眨眼睛,置若罔聞,低頭去看腳底的青草,折了兩片長長的草葉。
侍女勸阻:“小姐,這草紮腳。”
“很軟啊。”她用手指壓了壓葉子。
侍女說:“這是薩埵王子的血染紅的草。當日王子憐惜饑餓的老虎,用竹子刺破喉嚨,鮮血灑在草上,葉子變成紅色。人踩了草地,就像踩在刺上。”
朱嬴點頭,稍稍挪開半步,拔下青草,預備當作蓍草蔔卦。她挑挑揀揀,侍女又提醒:“小姐,沒路了,回頭吧。”
牆壁截斷去路,石破天驚,當頭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