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盡夫也,父一而已
朱嬴撫摩丹砂手背上的傷痕,當日情急之下,她胡亂摳他的傷口,抓得皮開肉綻,盡管日後用了藥,還是留下疤痕。她摸著手說:“我寫封信,問問太醫有沒有祛疤的方子,嗯,不如問問軍醫,他們——”
他有點無奈,又來了又來了:“今天能不能暫時不要再談你哥哥的事?”只要提到軍隊,必然扯上她英明神武的哥哥,已經聽到耳朵長繭子了。
她沒來得及反擊,女官匆忙闖進來,稟告有緊急訊息。
朱嬴看貼身侍女,對方略略低頭,不和她對視。她覺得有點兒蹊蹺,又想,還是不要著急,我大張旗鼓,容易惹來誤會。
她攤開曲譜,卻安定不下來,怔怔望著窗外西風凋碧樹,葡萄葉萎落一地,迦陵種下的菊花似乎在這片金黃的波浪中生長、綻放。
蕭瑟的風掠過寒池,一圈圈波紋蕩開,琴聲在冷香和清風中飄蕩。彈琴是指尖和琴絃的纏綿遊戲。
丹砂坐在水邊,聽到了陌生的調子,應該是漢朝的琴曲。不知道是她父親還是那位有名的都尉教授的。
他品出精緻而深沉的哀思,融化在風中,融化在秋水裡。他踟躕不已,不知是否應該打斷她難得的好心情,樂聲化作寒涼的河水,無形橫亙在他們之間。
朱嬴彈了落葉哀蟬曲。寄託思念的哀歌紓解了秋思,讓她的心情平複了不少。她又讀了一會兒書,不覺倦了,枕著書卷睡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願奏效,她在夢裡沒有看到哥哥,倒是置身一個高臺,秋風蕭瑟,洪波湧起,熟悉的音調斷斷續續。
朦朧睜眼,丹砂正在撥弄她的琴,曲調很像落葉哀蟬曲,有些旋律不連貫,但他能聽一遍就彈出六七成,算是極有悟性的了。
她打了個哈欠:“你回來了,也不叫我。”自己找水喝,抬眼望他,喝了一口水,又去望他。
她察覺他的態度不同以往,眼神霎時收起慵懶,分外清亮,微露鋒芒,坐姿也不由得端正了。
丹砂放下琴,頭一次不以愛人的目光去打量他的未婚妻——一位高貴的漢朝宗室女,優雅而冷靜,面對他的審視,毫不慌張,採取同樣的姿態對峙,她像一把美麗而鋒利的劍。
如果他們素不相識,她將怎麼看他?是需要拉攏的物件,還是換取功勞的人質?
丹砂拿出一封書信,緩緩地說:“你現在學的程度應該能夠看懂這封情報。但是,必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思慮一番,朱嬴搖頭,微微後仰:“我不看,也不回答。”
他看出她的猶豫,逼自己冷酷:“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國家和我,你如何選擇?”
她的心中旋即殺意縱橫,一時鑽出一個冷漠強橫的聲音:“哼,你既不仁,莫怪我不義。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腦海中填滿殺伐之聲,熱血上湧。一時又想,恃強淩弱,豈是君子所為?哥哥告訴我,不能一味依賴武力。一時想著千萬不能中了激將法,耐住性子,哄一鬨他,虛與委蛇,從長計議。
丹砂見她左右為難,心中悽然,若是他讀過《左傳》,一定會對“人盡夫也,父一而已”這句話深有同感。眼睛一閉,將書信交予她。
她猶疑展開,費勁解讀這封簡訊。這個訊息後來言簡意賅記載在《漢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