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字
朱嬴回房,先洗去手上茸毛,水溫稍涼,打了個噴嚏,忙裹上披巾。
丹砂聽到動靜,又打量兩眼,輕輕問:“那件衫子不合你的心意麼?”
朱嬴沒料到他如此敏銳,眼力乖滑他有點兒不快,心思一轉,笑說:“不是不喜歡,路上碰到二公子,他有些冷,借他穿了。”
他笑了起來:“下次他又冷了,你讓他走快些。”
兩人坐在榻上,朱嬴想不透他交朋友又親又摸作甚,扯過薄毯蓋身上。丹砂摸到冰肌玉骨,風吹涼了肌膚,便只連衣兒摟抱著說話,問她:“你參觀了書房,有喜歡的典籍麼?”
他在試探我?她刻意流露些許不好意思,實話實說:“上面的字,我都看不懂。”
“我教你。”他溫和地提議。
朱嬴曉得他要趁機黏著自己,看得太緊了吧,他做過獄卒嗎?她訕笑:“好難,不知能不能學會。”
她暗示,我很難教的,放棄吧,給我換個老師,不要自討苦吃。
“不要緊,可以用孩子的書來學。”
“哦,想起來了,學士的書庫也有不少典籍。”朱嬴搬出學士,為的是給見到野利鋪路,到時她借送書的名頭進來,還能教自己功課。
學士?丹砂心裡激起微妙的漣漪,看來她對阿含暮印象深刻,連他家裡的書都記得。
他輕笑道:“學士府的書過於深奧。王女過兩年才開始學習梵文,圖書閑置,不如借來一用。”
朱嬴只能主隨客便。
呆在書房,她透過花窗看到陽光下發亮的青草,如同置身翠玉世界,滴翠的草葉讓她想起蓍草,默唸:“文王拘而演《周易》,如今我拘而學天竺文,各位聖賢助我一臂之力,學成歸來,報效大漢。”
她撲在書本上,刻苦用功,遇到困難,默唸一句太史公的文字激勵自己。
這一日天竺語並未學得多少,倒是深刻體會司馬遷文字精妙,“厄”、“放逐”、“遷”、“囚”,言簡意賅,字字血淚,她咬牙切齒地默唸:“《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他竟然用聖賢的詩句來發春?!”
她的專注和苦惱,女官看在眼裡,著實憂慮,王君的交代是教小姐簡單幾個字詞消遣,務必叮囑她享用香茶鮮果。誰曾想小姐要強,發憤苦讀,她勸了兩次,倒顯得不識趣。
傍晚,王君過問,女官只回複人在書房,沒敢說一直在。
丹砂很高興自己猜中了她的喜好,不聲不響到了書房,看到朱嬴背對自己,慢慢站起,嘴裡念念有詞,突然身子歪斜,立刻趕到身後抱住她。
朱嬴琢磨用膳時間快到了,想要起身,腿腳痠麻,站不太穩,但是,她明明是向前倒,雙手準備撐在案上,有人硬生生將她往後扳。
啊!怎麼忘了,孫子臏腳,《兵法》修列!她今天吃虧在腳上了。
丹砂一邊問她有沒有扭到,一邊伴她又坐下來,翻看習作,面露微笑。朱嬴不怕他譏笑,她看天竺文,像打翻的生面條,彎彎曲曲,左扭右扭,照貓畫虎,純屬鬼畫符。
丹砂攤開白紙,握她的手,逐一重寫。朱嬴的字毛毛躁躁、粗粗大大,筆墨泛濫,他落筆疏浚,墨濃意遠,陡然變為秀麗規整的氣象,饒是她這樣的初學者,也識得這筆好字,端的神清氣爽,不覺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