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際會
他窒息鬱悶,攥緊拳頭,傷口破裂,血染素紗,痛楚襲來,須臾清醒,扣緊朱嬴手臂,用盡力氣囑咐她。
她反握他的手背,止住血流:“不要緊!既不怕死,何必畏懼生?”
丹砂聽得此言,當頭棒喝,渾身一震,女子又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來幫你。”她勉力脫掉彼此束縛,手毫不猶豫。一路向下。
她用異國的語言唸叨: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丹砂聽不懂,但鎮定的口吻令他安心,她的臉頰磨蹭他,彷彿神靈的垂憐,也是動物憐憫同類的章法,賜予既神性又原始的撫慰。她在救他,寸寸磨斷束縛的繩索。
“我時不惜此命,自投水中負此人出。”
他得鹿王救助,載他一路跌宕沉浮,脫離苦海。將他從死路上引向大道。
外頭綁縛的女人風吹日曬,旁聽門裡的裂帛和私語,臉都綠了。爾後喬木咿呀聲聲,如舟附漢水,將流而下,轟隆一聲巨響,須臾煙塵如細浪溢位,江漢之湄,蘭舟泊岸。餘音嫋嫋,漸漸悄然。這出漢臯解佩才落下帷幕。
兩個人嘈嘈切切到天黑,外頭的侍從也死心眼,主人不傳喚就死守,女官警覺,率人進來。柱子上捆著的胡女直眉瞪眼,口不能言,屋裡黑魆魆的,提燈照見寒光閃爍,直挺挺豎立一柄小刀。
幾人生怕出了變故,甫一進門,室內翻滾濃烈的曖昧氣息,夾雜血腥味。
女官忙命王君貼身僕人服侍。丹砂醒轉,先去審案,留人善後。
他連夜追查,將宮裡的奸細盡數挖出來,又驅逐了涉案的匈奴使者,正要提筆草擬文書,忽覺右手疼痛,纏著繃帶不靈便,只得讓丞相捉刀。
丞相落筆後,勸他歇息,讓都尉接手。
都尉收尾了這場鬧劇,回頭向他複命。她是王府姻親,見持重古板的老丞相不在,隨意了許多,暗喜自己押對寶,笑逐顏開說:“有一個壞訊息,又有一個好訊息。壞訊息是匈奴和烏孫都落了空,免不了埋怨。”
丹砂說:“你下面不必說了。”
都尉悻悻地住嘴,眼瞪瞪看他。丹砂冷冰冰地說:“你要聒噪,就去找池塘的青蛙,它們和你一樣令人心煩。”
女官莞爾一笑,送都尉出去。都尉拉著她義憤填膺:“他為什麼不肯聽?”
女官有點好奇:“什麼好訊息?”
都尉一揮手:“哼,不說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丹砂心力交瘁,伏案睡去,侍者攙扶他到臥室。夜半右手灼熱,猶如火舌舔舐,陣痛灼熱,綿綿不絕,他輾轉反側,輕嘆:“真疼啊。”
次日清晨,他神色憊懶,聽女官整理案情。大夫換藥,感到他肌膚火熱,竟然發燒了,連忙勸他歇息。
躺下之後,床榻如同鍋底。渾渾沌沌,忍耐到夜半,頭目漸漸得些清涼解脫,額前瀅瀅汗水。這病來得蹊蹺,他並非嬌弱多病之人,遂踽踽獨行至精舍。
在蒲團上靜坐片刻,心境平和,起身虛軟,汗珠冰涼。身體病弱,靈臺分外清明。白日閱讀的文書字句如同水波浮現,一道道掠過。
迷迷濛濛中,他的靈魂飛出宮殿,升上雲端,雲上夜色幽暗,有道倩影,步履珊珊,忽遠忽近,鏡花水月,袖中遺下縷縷芳澤,他莫名熟悉,不知如何呼喚,只是一味跟隨。
眼前漸漸明亮,瑞雲如蓮花座,託舉琉璃寶城,靈仙飄然入城,情急之下,他也奔上前,迎面撞上藍面紅發的守城夜叉,一推他,跌下浮雲——
睜眼再看,原是一夢華胥,爐中青煙逸出,像潔白玲瓏妙手,香風一縷,紗賬孔眼中飄落一絲,蕩蕩悠悠落在他的手心,纏繞指尖,是一根長長的青絲。
他垂目微笑:“原來如此。”
這時,弟弟過來探病。
迦陵不滿地問:“哥哥真選那個姑娘當寵姬嗎?她容貌醜陋,舉止粗暴。幹脆打發掉,重新選算了。”
“她救了我,我們應該感激她。她是個好人。”
“排隊想救你的女子千千萬萬,她並不特別,哥,別總是委屈自己。”
“我沒有委屈,我很慶幸能夠度過一劫,或許是上天的旨意。就算沒有男女之情,我們也可以嘗試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