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冷著臉:“誰擔心他了。”
“是我說錯話了,”金鳳兒覷著沈琅的神色,小聲說,“其實大爺對哥兒也算……唉,哥兒染上疫病的那段時日,大爺聽了媽的話,還特地去廟裡替哥兒給‘幹娘’續上了香火呢。”
說著他忽然又輕輕嘆了口氣:“若大爺不是土匪就好了。”
沈琅卻只是冷笑:“你當他是真心嗎?”
“我這樣的一張臉,又是這樣的身體,這輩子大概也只能招致壞人覬覦,卻不會平白無故的有人來……”愛我。最後兩個字被沈琅輕輕吞進了肚子裡。
他嘲謔地垂下眼,像在自言自語,“他怕我死,不過是擔心以後夜裡沒人的床可上,沒處洩|欲罷了。”
金鳳兒不敢多言,怕沈琅生氣,可心裡又覺得他說這話太自輕,也太悲觀,於是他猶豫片刻後,還是道:“或許……或許大爺對哥兒真有幾分真心呢?哥兒這麼好。”
“就是真有,”沈琅的聲音忽地停頓,緊接著又笑了,那笑很輕慢,一點溫度也沒有,“他也只想把我困在這寨裡,要我做他一時興起的玩|物。就像籠子裡剪羽的鳥雀。”
“這樣活著,倒不如死了好。”
金鳳兒聽他這樣說,慌忙道:“哥兒快別這麼說……也怪我多嘴,不該提起這些的。”
沈琅沒再應聲,他低頭吃了口冷淘,方才那些話,他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
昨日午睡時,他又夢見了薛鷙,醒來,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身影。
他想起那日自己從潮熱中驚醒過來,渾身痠痛得活像是死過一回了,抬頭卻看見薛鷙正坐在榻沿上盯著他:“醒了?好點沒有?”
沈琅才剛醒,沒力氣說話,因此只輕輕哼了一聲。他嗅到這個人身上有一股香火的氣味,和從前他在阿孃身上聞到的有一點相似。
“我才剛去這附近寺廟裡燒香,從小到大,這還是頭一遭,”沈琅看見他沖自己笑了笑,“我和佛祖說,沈琅此番若能大愈,就折我十年陽壽來換。”
這個匪頭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在撒謊,沈琅啞著嗓子,聲音發虛:“……大當家好慷慨,若到時果真折壽十年,可別怪在我身上。”
薛鷙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你不總說像我這樣惡的土匪合該短命麼?都短命了,也不差這十年。”
頓了頓,他又說:“沈琅,別再生病了,我心裡難受。”
沈琅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總不願意相信這人說的是真話,可薛鷙的眼神太真了,真得令他心口發緊,逼得他連閉上眼,也能看見那雙眼睛。
沈琅一直都很清醒,可唯獨關於薛鷙的部分,他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己該討厭他,甚至該恨他,可他沒法否認,和這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其實是快活的。
和薛鷙待久了會煩,可不見時卻又忍不住想念。
細想起那些親密時刻,也不全是薛鷙在強|迫,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已經矛盾地同這個人一道墮墜在其中了。
這個發覺讓沈琅不禁有些痛苦。他對誰動情也不該對這個匪。那日害他痛失怙恃、家破人亡的兇手是匪,將他囚困在這裡的人也是匪。
他不該為了毒藥丸上的那丁點糖霜放鬆警惕。
“吃什麼呢?”
窗子忽然被人推開,沈琅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轉過頭,目光就撞上了薛鷙那張微微醺紅的臉,他耳垂上仍扣著那半隻碧玉耳環,沈琅注意到他的下巴上隱約冒出了一點泛青的胡茬。
薛鷙對著沈琅露出了一個笑,他故意拖著有些粘膩的尾調喊他:“沈琅。”
“愣什麼,不記得我了嗎?”
沈琅沒說話,低下眼又攪起了那幾根面條。
薛鷙推門進屋,他瞥了金鳳兒一眼:“你出去玩會兒鞦韆。”
都不必他開口吩咐,只一個眼神,金鳳兒就知道他要趕自己走了,他一邊往門邊走,一邊小聲告狀:“哥兒這幾日又不吃飯了,那一碗涼面,我看他攪和半天了。大爺,你管管他。”
說完,不等沈琅開口,金鳳兒就迅速地退出去一步,順手還把門關上了。
“又不高興呢?”薛鷙走到他身後,俯下去伸手圈住他的身體,“我都不在,總不能又是我惹的你吧?”
沈琅:“你吃了多少酒,臭死了,走開。”
“哪臭了?”薛鷙偏頭在他臉頰上很重地親了一口,他笑著說,“我才剛回來你就對我大呼小叫的,豈有此理!”
“想我沒?”他問。
沈琅沒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