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農忙 “我好嫉妒你,好了?”
季春三月。
山上回暖慢, 幾日連綿的春雨過後,天氣才算完全暖和了起來。
開春時農事繁忙,再加上山上植被還淺, 無論是大路還是小徑上, 都不好埋伏, 因此天武寨上下可做的“生意”便少了許多。
再一個, 天武寨最初也不過是個幾十人的小寨, 眾人上山落草後, 過的也一樣是苦日子,甚至比從前在村裡時過得還要狼狽。每日只是穿破衣、睡土洞, 為了不餓死,薛鷙便帶著這群人在山上費勁開出幾塊薄地,農忙時耕種, 農閑時便為匪, 總算勉強還能餬口。
到後來日子漸好起來,寨中匪數漸多, 眾匪寇們也仍然保留著耕種的習慣, 因此每年過了清明, 薛鷙便會叫上一群青壯年, 在他們所盤踞的山谷坡地之上種些米糧瓜果, 也免了常常去山下進購, 引人耳目。
日頭底下, 薛鷙赤|裸著上半身,握著鋤頭, 在田坎上揮汗如雨。
沈琅隔著很遠就看見他了,陽光下青年的四肢是淺褐色的,肌肉分佈得極其勻稱, 使勁時皮肉繃緊了,便有種溝壑分明的意味,那緊實的胸脯上還紋著一塊狼頭刺青,沈琅其實並沒有細看過那塊刺青的樣子,尤其是在這樣的烈日底下。
不得不說,這人生得很佔便宜,猿臂狼腰,動作時背部肌肉隆起,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兇蠻的野性力量。
金鳳兒推著沈琅靠近了,那邊田坎上很快便有幾道目光朝他這裡飄了過來,有些離得近的土寇一個勁地朝同伴擠眉弄眼,不知在小聲說著什麼。
薛鷙看見他,便立即用掛在脖頸上的那條灰棉巾擦了把臉,隨即面上浮現出幾分笑意來。
他丟下鋤頭走過去,將沈琅在陽光底下完全地罩住了,好教那毒曬的日光不落在他身上,他故意放大聲音:“不是都和你說了別來麼,叫他們給我送來便是了,這裡下來也沒條平路,費這勁親自送過來做什麼?”
沈琅微微笑:“不是大爺叫我過來‘有事商量’麼?”
“噓。”薛鷙低聲,而後又朝他眨眨眼,讓他別拆穿。
他就是心裡有意同那些土匪們嘚瑟顯擺,因此方才才故意打發人去廚下,點名今日要金鳳兒來送飯,再告訴他,把沈琅也一起帶來,他有話對他說。
沈琅倒也懶得拆穿他,只不鹹不淡地一笑。
薛鷙的目光落在沈琅的耳垂上,有些不高興:“怎麼沒戴我送你的那隻耳墜,不喜歡?”
“出來太匆忙,忘了戴。”
沈琅抬眼就看見了薛鷙戴在右耳上的那隻濃翠的碧玉耳環,在日光下顯得很剔透,薛鷙的這只是耳環,鏤空的圓圈口,若不是親眼見著,沈琅大概壓根不會覺得他戴這耳環能好看,可事實上卻並不違和。
“你戴這個,他們不笑話你麼?”沈琅問。
“誰敢笑,我戳爛他的舌頭,”薛鷙似笑非笑地,“再說,我戴這個不顯得俊俏相麼?”
沈琅不答話,薛鷙便俯下身,兩手按住他身下那木輪椅的扶手,然後越抵越近。
沈琅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吐息,一併欺過來的還有幾絲汗味,在光底下,這麼近的距離,沈琅發現他左胸口的刺青紋得其實並不精細,線條甚至有些粗糙,但就是這樣的線條,反而更合貼了他身上的那股氣質。
薛鷙忽然伸手不輕不重地掐住了他的臉頰:“在想什麼呢?”
“挺俊俏的。”沈琅終於說。
“只有挺麼?”
“十分俊俏,”沈琅敷衍道,“我好嫉妒你,好了?”
薛鷙笑起來:“好了。”
沈琅口中雖敷衍,可心裡卻並不是全然只有虛情假意,他的確羨慕薛鷙強健的身體,甚至到了有些嫉妒的地步。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想,如若自己身體健全,是個正常的男子,又早早考取了功名,哪怕只是個童生、秀才,沈家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他始終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弱”,那些人才敢肆無忌憚地對他父母下手。
金鳳兒把手裡的漆紅食盒遞給薛鷙:“大爺用飯吧。”
薛鷙接過食盒,在沈琅旁邊將就著找了塊石頭坐下,因瞥見沈琅垂下眼躲光,薛鷙看向金鳳兒:“怎麼也不記得帶把傘來?這時辰日頭正毒。”
“可說呢,”金鳳兒委屈道,“我們屋裡沒有那個。”
寨裡的土寇們活得都糙,平日裡若遇著小雨,便就沒心沒肺地兜頭淋著,若遇上大雨,也只需戴上蓑衣雨具便是,那玩意用山上採來的竹篾、箬葉便能製成,因此土寇們幾乎人手一件。
“明日三哥帶人下山去採買,我叫他挑一把好看的回來。”薛鷙道。
金鳳兒忙介面道:“能帶我一道去嗎?我們那裡也攢了些銀錢,哥兒尋常起居要用的那些,只怕他們買不明白。”
薛鷙漫不經心地:“你們哥兒那裡若缺什麼,和三哥說就是了,三哥心最細,必能置辦妥帖。”
“哥兒還在這兒,大爺還怕我跑了不成?”金鳳兒半開玩笑道。
沈琅看向薛鷙,笑了:“大爺不怕你跑,只怕你跑到知縣老爺堂前去告狀,告不告得贏且另說,到時他們寨子還不知得使多少銀子才能堵上那知縣的嘴。”
薛鷙沒回應,只把自己頭上戴的鬥笠摘下來,遞給金鳳兒:“拿這個將就給你們哥兒擋一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