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兒自小便跟在他身邊,雖不是什麼讀書的料,可好歹識了字。
那漢子聽完,雖有些不懂之處,可還是笑著同沈琅道謝,翻來覆去地講那一句:“有勞、有勞,這信寫得實在漂亮!”
沈琅不喜熱鬧,心裡只想怎麼打發他走。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又有人叫門:“沈小師爺,大爺叫我過來送炭火。”
金鳳兒忙過去開門,他與那來人似乎熟識,兩人你來我往地說笑兩聲,金鳳兒才接過炭火進來,他挺高興地說:“哥兒你看,連炭爐都有,只可惜炭不是好炭。”
那漢子卻介面說:“怎麼不是好炭?這灰花炭只有咱們三個當家屋子裡頭才用咧。”
金鳳兒從小和沈琅同吃同住,用的不是瑞炭,便是紅蘿炭,這樣次的炭火,金鳳兒只在廚下裡見過。
不過他很知道寨子裡這些人,多是窮困得過不下去了,才落草為寇,因此尋常也不敢胡亂顯擺自己從前的見識,於是只笑道:“原是我眼拙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金鳳兒很會看沈琅的眼色,見他有些怏怏的,便知道他疲於應付這人,因此他委婉提起:“叔叔可還有事忙?”
那漢子聽不懂他委婉:“我今日休息,沒事要忙。”
金鳳兒只好改換了個直白的說法:“是這樣,我家哥兒要歇了。”
那漢子總算“哦”了一聲,而後又朝著沈琅一作揖,連道了兩聲“多謝”後才轉身走了。
等這人走後,金鳳兒要抱沈琅上榻,沈琅搖一搖頭:“好久不握筆,寫字都生疏了,你再陪我寫幾個字罷。”
金鳳兒答應了一聲,隨後去點燃了炭火,擺在沈琅腳邊,擺弄炭火的時候他看見了放在沈琅床邊的那袋柿子,驚喜道:“哥兒這裡怎麼有柿子吃?”
“……方才薛鷙帶我去摘的。”
“大爺是個好人,”金鳳兒年紀小,嘴也饞,從前在沈府裡錦衣玉食,就是顆純金的柿子他也瞧不上眼,可如今吃了這幾月的雜面粥和菜團子,看見這果子還真是口水都往外冒,“這麼多果子,哥兒吃的完麼?”
沈琅很知道他在想什麼,無奈道:“你喜歡便拿去吃,只是記得留一半給媽。”
“多謝哥兒!”
金鳳兒沒忍住,一連吃了兩顆,弄得滿臉滿手都是汁水,沈琅嫌他髒,皺著眉道:“快去拿手巾擦擦。”
金鳳兒笑著去屋外抓了把雪淨手。
屋內炭火已熱起來了,金鳳兒剛吃過柿子,又看了眼那盆炭火:“哥兒,我說大爺這人,還真是不錯。”
“你是有奶就是娘,別忘了是誰抓我們上山的。”
“哥兒冤枉我,我先前聽他們說,是有人花錢要買咱們的命,只不過大爺心軟,才把我們帶回來的。”
沈琅的面色微變:“有說那人是誰麼?”
金鳳兒搖頭:“他們只知道是上京裡來的人。”
沈琅心下微沉。
“我還聽人說,薛大爺年幼喪母,父親又中風偏枯、半身不遂,家裡原還有個兄長,是個傻子,一個看不住,就會在村子裡亂跑,”金鳳兒邊吃柿子,邊津津有味地說,“為了給他阿爹治病,連田地都當賣了,只是不夠,後頭大爺又借了人家寺廟‘長生庫’裡的‘長生錢’。”
“什麼是長生錢?”
金鳳兒道:“我聽他們說,倒像是‘羊羔息’那樣的,若是到期了還不上,那便是利滾利。”
“後來呢?”
“後來他哥哥出事故掉進河塘裡溺死了,接著父親也過世,那‘長生錢’眼見著也越滾越多,又恰逢那年連著幾個州都鬧旱蝗災,地裡顆粒無收,官吏們還只管讓=逼他們交稅,他那一村子的人一合計,前後都是死路,逃難去了的走了一大半,還剩下的這些人,幹脆就上山做了匪。”
旁邊那隻炭爐裡迸濺出幾點火星,沈琅忍不住掩住口鼻微咳:“把它挪開些,這煙嗆得慌。”
金鳳兒聽話將其挪開,而後又回頭道:“哥兒,我聽說柿子烤過對胃腸好些,不然我烤些給哥兒嘗嘗?”
“你滿眼只是柿子。”沈琅斜他一眼,無奈道。
金鳳兒傻笑。
“快烤吧,再不烤那一袋柿子都要插上翅羽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