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後,李雲蔚才提著燈籠往裡走了幾步,柴火棚裡沒多少可落腳的地方,那沈琅被安置在最裡頭的幹草鋪上。
瞧見又有人進來,沈琅心跳一緊,立即再度攥緊了手中的木簪,等到完全看清了這人的臉,又將剛剛在外頭說話的“三爺”跟眼前這人對上號,沈琅才略微鬆了口氣。
看著幹草鋪上那人,李雲蔚心念微動:“沒受傷吧?”
沈琅是認得他的,心裡對這個人的印象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於是只搖了搖頭。
“你這裡可缺什麼?”
沈琅聽得出他不過在說些客套話,因此並未當真,只冷冷地:“什麼都缺。”
李雲蔚聞言微微一笑:“我在那天他們帶回來的馬車上看見了一些書冊,都是你帶來的嗎?”
沈琅還沒答話,他便又繼續追問道:“裡頭好些晦澀難懂的古籍,你也都能讀懂嗎?”
沈琅覺得這人頗有些奇怪,可他心裡也知道他是這寨子裡的“三當家”,在這土匪窩裡有一定的話語權,他要想從這匪窩裡爬出去,少不得要利用這些人。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李雲蔚的一舉一動,這人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身著一件銀灰色直裰,看上去文質彬彬,很有幾分書卷氣。
沈琅曾聽父親說過,成了氣候的土匪窩裡,常要招納些文人謀士充做軍師,眼前這位想來或是個儒生。
“那些是我的書,我自然懂。”
李雲蔚聞言面上頓時便露出幾分欣賞之色:“這極好了,我這幾日讀到一本古籍,那書看著都快要散脫了架了,我也算念過幾年書,可裡頭寫得是什麼,我卻雲裡霧裡地琢磨不明白。”
“這樣,我去和大爺商量,再讓他們加蓋出一間屋子來給你,之後那些書裡我再有看不懂的地方,便來向你討教,如何?”
沈琅有些遲疑地看著他,心裡並不很信他:“若你們那位‘大爺’不許呢?”
李雲蔚聞言斂眉思索片刻:“那我便另想辦法……眼見快要入冬了,若你在這棚子裡繼續住著,下了雪保不齊是要凍死的,你再好好考慮一考慮。”
他頓了頓,又看向沈琅:“我不騙你,我是真心愛那些書。”
李雲蔚還有事務要忙,並沒有在這裡待太久,他前腳剛離開,邵媽媽和那先前救過他一命的老嫗便一塊趕來了。
邵媽媽來的時候便面帶憂色,想是已經聽人說了什麼,她把帶來的野菜雜米粥放在一旁,拉著沈琅的手問他:“寶兒才剛跑回來和我們說,有人欺負你了?他一個孩子家的說也說不清楚,聽得我真要急死了。”
沈琅意簡言賅地同她述說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邵媽媽聽得又是一陣心驚膽戰。
後頭那老嫗牽著孫兒靠在一邊,那日她見了沈琅這張臉,心裡便知道他恐怕早晚要遭人惦記,因此便故意叫寶兒常來這柴火棚邊玩耍,又叮囑他要是看見什麼不安好心的人,只就近去找人來。
這種事又不光彩,只要叫人撞破了,那些動了賊心的人自己也抬不起頭來。
沒想到這寶兒夠機靈,沈琅的運氣也足夠好,小孩兒剛跑去找人,便迎面撞上了那李三爺。
聽了沈琅的話,老嫗開口道:“那李三爺原也是個讀書人,差點兒就做了舉人老爺的,他若說了要把你從這棚子裡接出去,想來也不會是故意騙你,你只管先答應他就是了。”
邵媽媽也點頭道:“他說的也不錯,眼看著這天越來越冷,你這樣缺衣少被的住在這破棚子裡,哪裡經受得住?”
沈琅卻看向那老嫗:“鄭婆婆,您說他‘差點就做了舉人老爺’,那為何要上山呢?”
老嫗嘆了口氣:“這事也並不是秘密,那孩子的老爹是老來得子,在縣裡一戶官老爺家當差,賺的那點月銀全捎回來給這寶貝兒子念書,可後來不知怎麼了,忽地有天便傳回來說,他老爹打死了人命,被抓進了大牢。”
“這李三爺也帶著老孃和幾個親戚去縣裡問過,可卻連他老爹的面也見不上,後來沒過多久,他老爹便在牢獄中得了急病死了,大家夥私底下都猜這老爹大約是被冤枉的,只是他們家沒銀子沒人脈,想救他也是無力迴天。”
“自那之後,村裡又遇上了災年,地裡糧食欠收,偏那朝廷還要來繳糧,他們當官的把稅糧一收,咱們莊稼人真是連口吃食也不剩了,當時不少人都攜家帶口地逃荒去了,也有咱們這樣的,跟著大爺和二爺一起上了山,三爺也是那時候跟著一塊上來的。”
沈琅沉默地聽著,心想這姓李的倒是可以結交,這人在天武寨中行三,可這些日子聽金鳳兒和邵媽媽打聽來的訊息,寨中大小繁瑣事務都是這位心細的李三爺在管。
既有此機會,沈琅不可能不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