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我們好像走到待銷毀區來了,”他遠遠跟小淵喊話,“這些全都被人拆過,裡面什麼值錢的都沒有了。”
和他們的廢品場一樣,無法再次回收的金屬會被集中送到壓縮站銷毀。
段栩然遺憾地站起來拍拍手,“應該是走錯方向了,先出去吧。”
他轉身準備往外走時,忽然瞥見自己腳邊的金屬堆下面,有一樣東西似乎有著與金屬截然不同的質感。
像是人的面板。
那是什麼?是傳說中的高階仿生機器人嗎?
他跟著爺爺撿了這麼幾年垃圾,還從來沒見過呢。
段栩然升起一點好奇心,彎腰搬開那些壓在上面的重物。
下方的事物一點點顯露原型。
是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一具仰面朝天的屍體。
這具屍體白得發灰,身上散佈著一些青紫色的屍斑,兩隻手僵直地耷在身側。
他從胸腔到腹腔的部分被整整齊齊切開了,像是有人給他裝了個拉鏈。
腔體裡面空空蕩蕩,彷彿有一些東西被掏走了大半,只剩下一個暗紅色的人皮套。
屍體雙目圓睜,瞳孔散大,空洞洞地與段栩然對視。
段栩然呆呆地張了下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好像被那雙眼睛魘住了,一動也不能動,唯有一股透頂的陰冷感從心髒躥向四肢,連呼吸和血流都被凍結起來。
直到小淵在耳邊焦急地喊了他好幾聲,段栩然才猛地回神,如同剛被人從冰水裡打撈起來一般,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氣。
“別怕,就是個死人,”小淵把他抱離屍體身邊,一下一下捋著他的背脊,幫他順氣,“別怕。”
段栩然嘴唇哆嗦得厲害,臉色比那死人好不到哪兒去。
半晌才結結巴巴吐出一句話:“我……我認識他。”
是那個孩子。
是那天他們在醫院走錯了路,遇到的小病號。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夾雪,男人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在段栩然頭頂,讓他坐在板車上,拉著他一路跑回去的。
可段栩然還是覺得冷,一直不停發抖,牙齒撞得咯咯響。
到家以後,小淵把他擦幹塞到床上,又搬來了家裡所有的被子和衣服,結結實實把他埋起來。
小方過來,掃描了一下少年的額頭,機械音冷靜地解釋:“39.8度,小主人這是發燒了,需要降溫。”
小淵把它淩空抓起:“怎麼降?”
段栩然縮在被窩裡,什麼都不知道,已經燒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那雙死氣沉沉的瞳仁,布滿刀口、針眼的兩條手臂,空蕩詭異的胸腔腹腔,交替在他腦海中閃現。
少年雙手抱膝,牙關用力,把自己團成一個顫抖的球,努力想要護住自己身前所有的要害。
在小方的指導下,小淵帶著溫水擰過的毛巾過來,想要給他擦拭降溫。
但少年整個人埋進被子裡,連臉都看不見,才要扒開一點,就會引來他一陣觳觫,伴隨著“好冷”的含混嘟囔,聽著委屈極了。
小淵當即不敢再揭被子,只能把手從側面伸進去,摸摸索索把段栩然其中一隻手拉出來。
少年的手腕很細,腕骨輕微凸起,面板瓷白,像某種矜貴完美的藝術品。
唯一令人覺得突兀的地方,就是那條橫貫的駭人的傷疤。
看起來很深,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