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遲早
事實上我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都像是在筆記本上寫字而留在下一張紙上面的痕跡,剛寫完前一頁的時候翻過去,還能在空白的紙上憑藉著凸起的印記回憶起我寫下的內容,時間一久這些痕跡就變得沒了任何意義,我也再想不起自己曾經留下了什麼。
換成冬令時的第一天,我以為這半年會長得像高緯度冬天的夜晚,從過完春節之後的每一天都像被按下了加速鍵,等到真的到了得切換回夏令時的時候,我才驚覺原來這段時間該是短得像冬令時的白天。
進入夏令時的第一天,陸知昀拉我出門看早櫻。
他已經全部結課,過後便只需維持每半個月去學校點卯的頻率完成論文,每天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變著法想怎麼拉我出去轉轉。
我和他的狀態正相反,盡管距離結課的日子也不遠了,事情卻像是我冬天殘存的雪球一樣滾起來,我陷在雪崩裡忙得連吃飯做飯的工夫都被擠佔。每個半夜我都有可能被國內打來的招聘電話打斷睡眠,瞪著眼睛接通了電話,腦子還迷迷糊糊不知道開口該講中文還是英語。
怕連帶著陸知昀的睡眠被一起割成碎片,我堅決地除了週末都不在他的房間入睡。
陸知昀顯得平靜裡透著酸,他說這叫“週末夫妻”,可憐我們年紀輕輕就過上了這樣的生活。我覺得這個說辭有些奇怪,不過如今漂泊在外,倒也貼切,往後這樣的生活就不再有,他想怎麼叫就隨他了。
另外,除了這句情有可原的抱怨,陸知昀居然就再沒有說什麼了,真是罕見的話少,或許是他也知道我正在做什麼。
關於找工作的事情我其實從未對陸知昀提起過,他未必不瞭解,只是這背後意味著我們兩個開始慢慢地錯軌,回到我們各自原來的軌道去,太沉重了,幹脆誰也不當那個惡人先提起。
大腦過載的另一個表現就是思維都變得神經質,陸知昀聊天框裡發來一個done,都被我極其簡單地直譯成了“做”。我回複他:“不是說好了週末才做嗎。”
他敲來一個問號,我向上翻了翻才發現只是前幾天交代他往冰箱裡補貨的飲料他今天抽空買回來了,正在朝著我邀功罷了。
我想陸知昀是不是會在心裡偷笑我腦子裡不想正事,大白天就開始思淫慾,原諒我只是個十二天突破英漢翻譯都沒有讀完的水準。
然而真的熬到週末上床,我總是做完一次就累得睜不開眼,渾身發軟到想去浴室清理一下自己都只能由陸知昀代勞。
上個月買的一整盒套現在還剩下小半盒,他看我的眼神逐漸變味,似乎實在真心實意地擔心我會不會二十出頭就變陽痿,又像是從我媽那學到了些教育我的套路,恨鐵不成鋼地指責我這樣太不健康了。
於是早櫻開放,他就拉著我出門,美其名曰,叫做鍛煉身體。
陽光潑灑在公園的草坪上,櫻樹蓬成一朵雲,新綻的花瓣透著淡粉與雪白,風一過便簌簌抖落幾片。
我塞了一邊耳機進陸知昀的耳朵,開始單曲迴圈富士山下,然而還沒聽幾遍,音樂就變成了我的電話鈴聲。
我看了眼來電顯示,我媽。
陸知昀心照不宣地摘了耳機等我接電話,我心裡沒來由地發慌,接起來卻只聽張女士語氣輕松,想來這通電話只是臨時起意。
“我和你爸算了一下,給你多打了點錢,”她說,“是不是該買機票了,我同學那個孩子你還記得吧,去年也在英國上學的那個。前兩天見到人家,說也是三四月份就開始看機票的,沒事的話就早點回國。”
我瞥了一眼陸知昀,把給他的那個耳機從他的手心裡取走,另一隻手掌心裡心虛地出了汗,手機順勢滑進了衣服口袋,我便默不作聲地把手掌往衣服口袋蹭。
“沒買呢,你別什麼都聽別人說,不用那麼早買,最近忙著準備面試……”我自覺這個電話不能讓陸知昀聽見,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謹慎過了頭,但還是壓著嗓子說話。
“裴南?聲音那麼小,是不是打擾你了……”電話那頭我媽哎喲一聲,音量也跟著變小。我連忙說了沒有,她才又回到正常的說話狀態:“錢不夠了記得說,還有你那面試,是不是早點回來現場面比較好啊,工作找得離家近點就好了,不需要你跑到大城市打拼的。”
“都夠,買機票的錢我本來就夠,”說完這個我便一時語塞,幹脆扯開話題,說了些早點睡吧我一切都好這樣老生常談的話。
電話結束通話後音樂聲陡然繼續響起,歌詞出來嚇得我止不住顫抖了一下,只因音量還維持著我剛剛接電話時調大的數值,像是有人拿著大喇叭對著我一邊耳朵喊“東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