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煦的心髒彷彿在瞬間裂開一條口子,悔恨的血汩汩流出,他一把將柳雲若抱起來,用盡全力,甚至明知道這樣會弄痛他的傷處也在所不惜。他想說對不起,他想說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一定帶你到一個遍植梅花、沒有權利紛爭的地方,他想說雲兒,若沒有你,我要江山何用?
可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事已至此,多說何益?他知道從此之後,他與他的生命將成為歧流的河川,寂靜逝去,一去不回。他們都只能在這條沒有歸程的路上走下去。
柳雲若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流淌,重新感受這個懷抱的溫暖,他竟然沒有絲毫的欣喜。很奇怪的,他想的是那天晚上,他捱了打,宣德將他抱在懷中,聽他背那毫無意義的《太祖內訓》,搖曳的燈光照耀宣德年輕俊美的臉,是那樣的歡喜與溫柔。
對不起,皇上,我說那句對不起是真的,我別無選擇。
在漢王的懷抱中想起宣德,這讓柳雲若對自己深深厭棄,他不敢再貪戀這樣的溫存,彷彿這是對漢王的汙辱。他掙出身子強笑道:“王爺,我能留下的時間不多了,再給您撫一次琴吧?您現在還舞劍麼?”
高煦搖搖頭,緩緩道:“他們把兵器都收去了,不知是怕我自殺還是怕我殺人。”
柳雲若覺得自己有了點力氣,咬咬牙站起身,高煦扶著他向書案走去,將架子上的琴取下——上邊已是厚厚的一層浮土。高煦知道他不能坐,就從後邊輕輕擁住他,柳雲若拭了拭琴上的土,一邊按弦一邊含淚笑道:“王爺想聽什麼?還是《將軍令》可好?”
高煦道:“不,奏《一剪梅》吧,閑著沒事的時候作了首詞,唱給你聽。”
柳雲若故作輕松地展顏笑道:“哦?王爺的詞,真是稀罕物兒。”他調了下宮商,輕輕一抹,右手高挑,清冷的琴聲叮咚破空而出。
高煦用低沉的聲音唱道:
“無限傷心夕照中,
故國悽涼,
剩粉餘紅。
金溝禦水日西東,
昨歲陳宮,
今歲隋宮。
往事思量一餉空,
飛絮無情,
依舊煙籠。
長條短葉翠濛濛,
才過西風,
又過東風!”
柳雲若心酸得要滴下淚來,這首詞——是詠柳的。
門外有錦衣衛躡著步子探著腦袋,高煦知道,這是催促。那一瞬間,他的心彷彿被看不見的巨掌捏緊,透不過一口氣來,無數聲音在心中呼嘯掙紮,那樣激烈的爭奪幾乎要把心髒撕裂。不想放手,一旦放開,這世界對他而言就只剩下漠漠的空白,可是,卻不能讓他因為這樣的遲延回去再受折磨。
高煦用盡一生的勇氣放開了懷中的人,他緩緩轉過臉去,冷冷地道:“你走吧——不要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