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打上船後雪盡寸步不離地守著自己,少有玩樂的時候,便是個小丫鬟都比她自在,柳煙心軟道:
“那你陪我去瞧瞧,可願去了?”
雪盡霎時笑起來,冬芸湊趣:“雪盡定然是不能再願意了。”
外頭晚霞漫天,微渾的河水在天的映襯下也增色許多,風卷來水汽很是涼爽。
雪盡看了會兒網魚便沒興致了,陪柳煙在船上站了會兒,擔憂柳煙吹太多風,又道:“姑娘,回去罷?”
“嗯。”
正要走,船緩緩駛至一個交彙口。
遠遠的,能看到另個河道裡也有幾艘船。因太遙遠,還只是黑點,隱約能瞧見帆。
雪盡跟著看過去,笑道:“整日除了水就是水,總算能看到別的船了。”
船伕道:“有時還盼著清淨呢!”
柳煙挑眉道:“莫非水路不太平?”
“從前都是好的,只是前幾年京中都動蕩,其他地方怎能好呢?”船伕道,“若是守規矩便罷了,給些過路費就過去了,都是吃水上這口飯的……偏有些是陸上來的,不懂水上的規矩,遇著了才是倒黴。”
雪盡道:“我們老爺是知府,官家的船也敢劫?”
船家媳婦深深一嘆,意有所指:“照理是不會的,可到底不是官船。”
柳煙微微蹙眉,不再去看那旁的船隻,去和柳相集問了問水路安危。
柳相集道:“我亦有所耳聞,然此類事端只有一次,想必不至於讓我們遇著。”
柳煙還是覺得不安。
但若是轉陸路,一是路程要拖到四十天,二來她也無法說動柳相集,反被柳相集笑道:
“是四年前吉音寺賊寇一事讓你謹慎起來了?”
?
柳煙笑容斂去,漠然又端正道:“既要走水路,不若與後面的船隻就近結伴而行。”
這個法子百利無害,柳相集倒是贊許:“甚好,今日太晚了,明日我讓人拿我拜帖去。”
柳煙福了福身,帶著門口的雪盡回到她們的艙房。
艙房裡一片漆黑,雪盡把擎了一路的白蠟燭滴了蠟油,底子粘在木桌上,堪堪照亮了屋子。
這點昏暗的燭光不能看書,不能做針線活,又沒有其他事,船上的生活當真是無趣,連多把椅子都難,兩人便早早上了床榻。
方才和柳相集的對話讓柳煙頗為不虞,此時她沒有說話的興致,闔眸醞釀睡意。
她料想雪盡察覺了她的情緒,或者雪盡還聽到了柳相集的話。一個柔軟的、溫暖的身體輕輕靠過來,依偎著她。
就像那日在冰冷陰寒的地窖,雪盡與她蜷縮在一處,同擔著恐懼與戰慄。
“姑娘,我在呢。”
船外水面幽深無邊,天上疏朗星子亦是無聲,世間唯有風聲、水聲,她們緊緊偎在一處,便多了彼此胸腔中鼓譟不休的心跳聲。
柳煙帶著身上的雪盡隨船身溫柔地搖晃,皮肉裡滲出綿延不絕的酥麻。
這一瞬間,柳煙身不由己、心甘情願地任憑自己直墜下去。
墜入枷鎖,墜入地府,墜入諸天神佛眼下。
她心苦如黃連,又甘若蜜糖——
是何時對雪盡存了那種心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