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暘越想越討厭這樣的自己。
但竺曉凡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意思。
他開窗通風透氣,仔細打掃了客廳的每一個犄角旮旯,擔心會有遺漏的碎片在今後會紮傷紀暘,接著拖了地,用地板清潔劑把每一丁點血跡都擦幹淨,最後擦茶幾,擺好茶幾上的東西。
沙發上也沾了一點血,不好清洗,竺曉凡暫時沒有想到處理的方法,打算之後上網查查或者幹脆買個沙發套罩住得了。
除了客廳,竺曉凡還檢查了家裡的其他地方,看到髒的地方也順手清理了,弄得紀暘不好意思得恨不得站起來攔住他。
可惜腳太痛了。
“真的可以了。”紀暘幾乎是哀求他,“你在這樣下去我要受不了了。”
“為什麼會受不了?”竺曉凡問著,將清理出來的廢紙盒子踩扁,放進垃圾袋裡。
“因為,”紀暘為難地皺眉,“因為我不想欠你太多。我已經欠你太多了。”
竺曉凡停止踩紙盒子,隔著客廳抬頭看他,“紀暘,你就這麼計較這些麼?是我心甘情願做這些的,沒什麼欠不欠的。”
紀暘眸色一黯,垂頭。他當然計較這些,他平生最討厭欠人什麼,無論是物質還是人情。他想做一個無牽無掛的人。
因為無牽無掛的人,無憂無懼,是最無敵的。
竺曉凡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手擱在紀暘輪椅的扶手上,盯著紀暘垂下不敢與自己對視的雙眸,溫柔又耐心地問,“不同意我的說法是麼?可不可以告訴我原因。”
紀暘將雙手縮在胸前,小心避免和竺曉凡有接觸,始終垂著眼,“我就是不想欠別人什麼東西,欠了,總是要還的。”
“為什麼一定要還?”竺曉凡反問,“為什麼覺得別人對你的好,給你的付出都是你’欠’了?如果別人願意給予你,不要求任何回報呢?”
紀暘勉強扯扯嘴角,“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的。”
“你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麼?你和李嘉鏑在一起的時候,他對你好的時候,你也覺得那不是無緣無故的好,也是你對他的虧欠麼?”
紀暘一愣,驚訝,甚至可以說是驚恐地抬頭看竺曉凡,“你為什麼突然提他?”
竺曉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有些殘忍地追問,“那就是沒有那麼覺得,對不對?如果你那時候不覺得他對你的好是一種你需要回報的虧欠,那為什麼我這麼對你,你就覺得虧欠了我呢?紀暘,你就那麼放不下李嘉鏑,而完全無法接受我嗎?”
紀暘被問得頭痛,“我沒有放不下李嘉鏑。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跟他早就結束了。你為什麼還是認為我放不下他呢?”
竺曉凡那麼執著於李嘉鏑的事,都要讓紀暘懷疑他其實看上的是李嘉鏑。
“那為什麼他對你好,你不覺得有所虧欠,而我對你好,你就覺得有所虧欠呢?”
紀暘煩躁道,“你不懂的。”
“你不說我怎麼會懂,紀暘,你能不能,多告訴我一點你的事,哪怕一點呢?”
紀暘苦笑,“你知道得還不夠多麼?譬如李嘉鏑的事,譬如我曾經遭受性騷擾的事。我自殘受傷的模樣被你看到了,現在狼狽地坐在輪椅上的模樣也讓你看到了。真的很夠了。”
竺曉凡深吸一口氣,明亮的雙眸深深地盯著他,“那,我能不能知道,你為什麼會自殘呢?”
紀暘猛然抬頭,不可思議的眼神中夾雜著極度的恐懼。
他緊張地抓著自己衣服的下擺,又是求饒又是命令地問,“能不能別問?”
竺曉凡的雙手覆住了紀暘雙手的手背,紀暘身子一抖,想把自己的雙手抽出,卻被竺曉凡用力抓住了。
“可不可以不要逃避?”竺曉凡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他,“你之前都願意告訴我李嘉鏑的事,被性騷擾的事,你信任我,你也知道我心疼你,所以,能不能告訴我,這一次,是為什麼?”
紀暘垂下頭,躲避竺曉凡的眼神,竺曉凡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用溫柔的力一扭,強迫他和自己對視。
“告訴我,好不好?”
竺曉凡那撒嬌混雜命令的語氣像是有著攝魂的魔力,紀暘被強迫和他對視,耳朵也捂不住。
他看著竺曉凡,嘴唇痛苦地顫抖著,在一番激烈的心裡交戰後,最終還是在竺曉凡的溫柔前敗下陣。
“我,”他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故事,其實也很長。”
長得就像三千煩惱絲,永遠在長,永遠剪不斷,纏繞至今,猶如夢魘,時時刻刻糾纏著他的身心,總在一些看似平常的時刻,讓他難受到蜷縮起來,只為了讓自己能得到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