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好。鄒司禮想,彼此遺忘吧。有些東西要是一句狠話就能撇得一幹二淨,那他早就和這世界任何都不相幹。正是如此,他才要懺悔,一輩子。
直到生日這天,季舒聞又過去看他,給他帶了一碗長壽面。管教把原話轉述,本以為他又會拒絕,沒想到同意了。
監獄中古板的會面形式似是一萬年都不會變。
鄒司禮坐在鐵窗裡面,微微仰頭,燈光打在臉上,他本能地閉眼,光線好似雪花迅速融化帶來一瞬針刺般的疼痛,生生地從虹膜紮進神經,蠻橫地將腦子裡的茫然和落寞驅散。
遠處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程東之、何恩婧、周遙三人的身影依次進來。
外面天氣特別的好,陽光下的風裡有著一種輕浮與軟弱,可屋子裡的氣氛幾乎恰恰相反。坐著的和站著的,都表情僵硬,微妙,溫吞,彷彿被誰按下了暫停鍵或是慢放鍵,成了塑像,散發出催眠般的懈怠,誰也無法先開口。
季舒聞看著鄒司禮更加瘦削的臉,拉下牆上的聽筒,微微翹了翹嘴角,笑容輕薄又刻板,猶如蹩腳畫家抹在廢墟上方慘淡的月亮,僅僅只是挪動了方位。
“趁熱吃。”
來之前面條就煮過,蛋和鹵湯分開裝,不容易坨。鄒司禮安靜吃完了面。
番茄味的湯底,底下藏了一個白白胖胖的荷包蛋和鹵牛肉。
太久沒吃,滋味熟悉又陌生。
鄒司禮鼻子裡很沖很疼,像被洋蔥佔據。他忍不住埋怨自己怎麼還沒死。
雙手銬著其實很不方便,但鄒司禮好似習慣了一樣,大口把面哽進去。他不願意在熟人面前重溫那些事,容易千絲萬縷地扯動,打算吃完麵就走。
何恩婧拿過話筒,張了張嘴,叫住了他:“缺不缺什麼?”
鄒司禮搖頭。從服刑期間就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啞巴,並願意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生日應該要有生日禮物啊。”何恩婧喃喃。
有更加輕巧的聲音傳過來。
鄒司禮意識到了什麼,需要適當調整一下才能剋制開始萌動的隱秘期待,想走,眼睛卻又不捨地黏住。
來人像從歲月某個拐彎的地方跋涉而來,依舊還是一雙猛禽的眼睛,但心事不再被深深淺淺的藏著。臉頰光潔如新,與過去的頹廢、憔悴到極致的臉,再次大相徑庭。
鄒司禮心跳變慢,飛快地眨了下眼,否則將要決堤。
陽光在鐵窗兩邊,鏤金刻銀,給兩方的人維持著小心翼翼的供給。
曲應騫沖他笑,表情異光熠熠,沒有鬍子,理得很短的發,面龐在新鮮的陽光中透出幾分曾經無稜無角的少年感。
鄒司禮心裡像有一朵繁複的花,抑或是一團輕飄的煙,慢慢哽到喉口,走心淌血,最終化成水霧暈開在眼底。
五人都在笑,視線成了最細微的語言,在空氣中交織成立體的、網狀的、無處不粘連的蛛絲網。
人生三萬天,不過六重奏。出生、成長、工作、婚姻、衰老、死亡,過程難以望盡似大霧,變數細碎溢如汪之洋,肉身為浮木或船桅,載浮載沉。
我們戰勝不了這個巨大的世界,但我們終歸能戰勝渺小的自己,於灰燼見火中,自賦泥回春蕾的新生。
——2025.5.14,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關於鄒元直這個人物的複雜性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所以關於十年前的故事會放在番外。
很忙,不能保證番外更新頻率,但每週一定會更。
文中沒有歧視、黑化、過度解讀任何職業的意思,所有案子均改編自真人真事。
第一次寫刑偵,還有很多的不足之處,後續也會慢慢修文,真的非常非常感謝各位的一路支援,不厭其煩地提建議,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