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遙看著門口,心裡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如果連他們也和ko有合作,那些將親人火化的家屬心裡該多痛?”
殯儀的工作人員很多,但負責火化的人不多,十多年前到現在為止,幹得最久的一個人叫史觀,曲應騫看著此人的工作照,心裡翻雲覆雨。
周遙覺得自從他進了這殯儀館之後就不太愛說話,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打擾。
史觀一早火化了好幾具屍體,才剛倒頭睡會兒就被經理抓了起來,又困又累目光呆滯兩眼發直。循聲看過去,蠟黃的一張臉剛跟曲應騫一對上,激靈嚇醒。
曲應騫伸出手:“打擾,有案子需要找你諮詢一些事。”
史觀年紀已不小,在外人可能會下意識忌諱的目光中脫掉了帶有某種含義的白手套,他點了點頭,垂下眼的時候,雙眼下面濃重的烏青看起來讓人莫名的心裡打怵。雙手恭謹握住曲應騫的手:“哪裡,我一定配合二位的工作。”
經理將幾人帶去休息室,倒了茶。經常有警察過來,大家也都算是老熟人,見怪不怪,因此沒覺得有什麼心理壓力。
讓周遙疑惑的是,曲應騫竟然先開口的不是問老黑的屍體,而是問了一句:“您還記得我嗎?”
這話明顯是對著史觀問的,卻把在場所有人都問得一愣。
史觀打量他的臉好半晌,垂下頭顫著眼睫毛:“不記得。”
他聲音倒是很清越,雖然是肯定句,卻帶了幾分猶豫的拖沓。
曲應騫並不急著期待他能回答什麼,繼續開門見山地徑自坦白道:“十多年前,有一個女人叫騰挽,入殮的時候家屬一開始是按照殯儀館張貼的收費價格表選擇的普通火化套餐,後來你說普通火化已經滿員,排隊不知道會等多久,而套餐是vip,不用排隊等,並且還會製作vcd,於是有個男人傻不啦嘰的選擇了套餐。那個男人就是我父親。”
殯儀館利用套餐賺錢的方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也曾有家屬質疑過,但最終都會妥協。這些話從家屬嘴裡和警察嘴裡說出來,是不一樣的感受。
史觀額角出了汗。他知道,套餐無非是多出了一點費用而已,一個警察不至於隔了十多年重新計較起這個。
經理解釋道:“套餐都是為了方便服務,我們從來沒有強迫過……”
“麻煩您出去,我有點問題需要單獨問他。”曲應騫強硬打斷。
“啊……好……”
曲應騫一手擱在桌子上:“知道我真正想問什麼吧?什麼時候開始的?”
史觀作茫然:“什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需要我拿搜查令來嗎?那些被取走器官的屍體,都是經過你推進爐子被火化。而且都是vip套餐。為什麼?時間快,不用等。燒成灰了誰還看得出來屍體曾經有過什麼傷口?”
曲應騫和平時任何時候的一種狀態都不同。他坐在這裡,臉色沉得可怕,身上透著一種謹慎的、陰鬱的、甚至是憎惡氣息。從旁人的眼睛裡看出去都會覺得這個男人此刻是非常厭倦,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個勉強撐起的、粉飾太平的堅硬外殼下面,他的心害怕得幾乎就要縮成一團。
他害怕這個泯滅掉人生在世最後痕跡的地方。每當說道一次“爐子”,他就本能覺得心裡被狠狠刺了一下。
十多年前,母親就是被推進了這裡的爐子,從此,他想念的時候,就只能撫摸冰冷相框裡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如果母親真的是病死,他最多隻是遺憾,可現在已經知道了母親的死是由一群貪心不足的惡魔造成,這讓怎麼能不恨?
當她不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癌症,卻因為抱著對朋友的相信而一遍一遍經過化療的摧殘,忍受痛苦時,她在想什麼?會覺得季明琢就是她的救世主嗎?
曲應騫的嘴上幹出了一層硬皮,他扯動幹裂的嘴唇,一道淺淺的傷口裂開,從下唇中央滲出血絲來。下意識地舔了一口,淺淡的鐵鏽味在嘴裡彌漫而出之際,插在口袋裡的手,指甲緩緩刺進掌心。
舌尖上的血腥味就彷彿是來自地獄的惡鬼,拼命拖拽著在這裡的他往十年前去,他被逼得措手不及,只能藉由疼痛,才能勉強在現實中保持著痛苦的清醒。
周遙一言不發,卻悄悄開啟了手機錄影片。
“說話!既然我已經查到了這裡,你不會還認為能夠相安無事吧?”
曲應騫接著問,連周璇都沒有,語速飛快地直戳重點,一切都是因為他想趕緊結束這一切,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招與扛都只是一瞬間的事,史觀塌陷下肩膀,點頭稱是。
他不僅承認,對曲應騫問到老黑也是記憶猶新。老黑送來殯儀館的時候,其實還沒有徹底斷氣。以前一直都是在醫院裡取了組織再把人送過來火化,那次的狀況讓史觀也有些懵,本想著第一時間聯系老黑的家屬,但被幾個人制止住。他們在遺體修容室就地動了手術,可是受過汙染的心髒哪裡能用?那幾個人強硬塞給了他一沓錢,吩咐他別多嘴,否則就把他推進爐子裡活著火化。
市政規劃道路的時候智商欠費,好幾條主幹道都是兩條車道,在這個大家有事沒事送個孫子買個菜都要開車的年代,晚高峰的路上總有那麼幾個不按規則出牌的三輪或摩的加塞亂擠,那基本就是水洩不通,沒半個小時都別想從路上出去。
車頂的警燈明晃晃閃著光,但是沒人給面子,周遙開著車跑得比驢都慢,邊上路過的某個大爺騎小三輪左擺右搖地從他們眼前擠過去,後視鏡上掛著的小紅旗隨之而動迎風招展,活像在跟各路堵車大軍炫耀——大爺我這個體態的,那才是輕松應對各種狀況的城市小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