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0章 稚嫩
紅色和綠色的光線來回交錯,彷彿一個面目猙獰的魔鬼。何恩婧頭昏腦脹,撐開鉛塊一樣的眼皮,視線卻總是無法準確聚焦,看著那紅藍光再眼前閃爍,沒完沒了。起初她以為是警車的光線,後來才知道不是。
那光亮擺放在那裡,一動不動。
何恩婧半蜷半坐,無法伸展但被長久捆鎖的姿勢。眼睛看不清周遭具體事物,除了紅綠兩色,就只剩下黑,不得不靠反手在背後的指尖摸索。
冰涼,堅硬,有顆粒和灰塵感。
沒有刮白的水泥牆。
四周很安靜,應當是一個很偏僻的地方。這種隱秘的犄角旮瘩,晏城太多了。何恩婧感到後腦又開始隱隱作痛,等那一陣陣痛挨過去,用力眨眨眼,眼前的顏色與她遺落的思維都再度清晰起來——
汪猛當時也被綁著,怎麼偏偏只有她一個人被關在這裡?
除了工作,她對私人交情沒什麼興趣,沒事不必來往。但瞭解她習性並且從一開始就能想到一招拆招的應對辦法,又非是熟人做不到。
許譜君的話又再次在她耳邊響起,曲應騫的一反常態疑點重重。他讓她去找汪猛,結果反被綁架,為什麼?覺得自己擋了他調查的路?還是擔心自己挖出更多不利於鄒司禮的東西?
何恩婧怎麼也不敢相信,讓自己盡量不往那方想,但思緒由不得她做主。
廳裡的人,固然並非全都奸邪貪虐,但大多因循畏懦、庸碌自保,只求沒有大過,等著按級升遷,再無以天下為己任的襟懷。身在其中,何恩婧屢屢灰心,常常有辭職之心。如果不是為了哥哥,加上生性好強,又最見不得不公,怕是早就撂挑子不幹。
懲奸除惡聽上去大快人心,可那些看得見的奸惡都只是九牛一毛,看不見的,早已暗植滿地。
很渴,何恩婧努力吞嚥唾沫,背貼住牆挪動,但挪得很費勁,像蠶蛹一樣笨拙到累出一身的汗,也只挪動了三五步的距離。
紅綠光並不太明亮,照程範圍不廣,但是很晃眼睛。何恩婧閉上酸澀的眼,這麼挪顯然不是辦法,她只好用舌尖從被貼緊的雙唇中擠出去,然後讓嘴巴大開大合試圖弄鬆嘴上的膠布。膠布很黏,但好在臉上有汗,真的松動一些。她又將臉轉向肩膀,試圖透過摩擦力解開膠布。
嘴上的汗毛少說被扯掉了一圈,嘴唇接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刻,何恩婧又曲起身體,把自己折疊成夾心餅幹的腳步去咬皮帶,這可比弄膠布要難得多。
雙手被反在身後,只能完全靠舌頭和牙齒,腰腹又不能夠長時間支撐,弄一會兒就得前功盡棄,然後再繼續。好不容易將皮帶的鎖扣解開後,又遇到了一個難題,沒有手抽掉,腳也不行。
她在皮帶裡藏了刀片。
反綁住手的是尼龍繩,綁住腿腳的是粗麻繩,不論哪個她都解不開,但麻繩好歹還有空隙可鑽。
何恩婧喘了幾口氣,靠著牆試圖讓自己站起來,邊挪動手邊往後摸,試圖找到什麼東西。可這地方顯然很空曠,除了四四方方的水泥牆,什麼都沒有。
她不由得洩氣,那些人既然想辦法抓住她,又怎麼會讓她逃走。
腦筋虯結,百音鳴放,唇幹舌燥,眼前也漸漸迷遁起來,彷彿置身於夢境中東張西望。跟《生化危機》電影裡那種鐳射走廊一樣,橫豎都是個死。
從酷熱難耐漸漸到寒冷徹骨,開始的時候何恩婧還能靠著自己的方式計算時間,可後來她就沒了這個心思,像是墜進了看不見盡頭的深淵,她的精力體力都在短時間內被消耗殆盡。嘴唇幹到脫了層皮,軟肉上裂開一道道血口氣,悶熱和不通風造成的缺氧讓她開始出現幻覺,大多是跟水有關的,可無論清醒時的渴求還是昏睡時的幻想,通通變成不現實。
四下裡萬籟俱寂,昏暗路燈把路旁的樹映襯得影影綽綽,貼著白色大理石的外牆旁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幹淨到一塵不染。
車裡的人先是悄無聲息從後視鏡裡觀察了幾秒外面的情況後,才開啟車門下車,關上門的同時,拿出了一把黑色的雨傘。
“唰——”傘撐開在頭頂。
皮鞋蹬地,像一把錘子的清脆聲響。低頭的時候樹上的暗影遮住了眉眼,灰暗不清的光線下,男人五官的輪廓極深,從顴骨到下頜的線條顯得尤為鋒利。這麼熱的天,卻一身得體西裝,寬肩窄腰,從背後看,彷彿是哪位大明星為了躲狗仔才吩咐助力把車開進這羊腸小巷。
沒有一絲雨滴的夜晚,黑色雨傘遮住了本就不算亮的月光,越發讓那男人的目光顯得陰沉。
“嗒嗒嗒——”
空曠的地板響起整齊又規律的迴音,如同午夜令人激靈的鐘鳴,帶著嗜血的鬼魅氣息。
蒸箱似的高溫,沒有食水的禁閉,空間和時間彷彿都是禁止,被囚在方寸之間的人彷彿是被世界拋棄的人,焦躁,憋悶,缺氧,嚴重脫水,快撐不住。
何恩婧躺在地上,隨著男人進來,一股細小赫然流通的新鮮空氣卷進來也沒能讓她有任何反應。仍舊半身彎曲,頭發完全埋沒著臉面,像罩著一塊脆弱的面紗,彷彿已經被熬成了一隻幹巴巴的耗子,緊閉的眼睛沒了桀驁不馴的眼神,看上去順眼多了。
進來的男人拿出一瓶水,往她臉上澆去。
何恩婧震動了一下手臂,然後有點癲狂似的,猛地抬起頭,沒有尖叫,沒有驚慌,只蜷縮著向後躲,像患著病一樣,身體僵硬沒有彈力地轉動著脖頸。
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張臉。何恩婧眨眨眼,那似乎又不像是臉,至少不是完全的臉,五官並不清晰,像一張臉譜破洞後被擠出來的線條。
何恩婧虛弱地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