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暈眩,喉間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緩慢而低沉的腔調,像是抽噎,又像是嘆氣。聲音再小一點,也許便聽不清楚,再大一點,又似乎並沒有必要。
季舒聞戴好手套近距離觀察著死者,屍體是個男人,剛被打撈上來,衣服上還附有大量的墨綠色的水藻。季舒聞扒開那些水藻才算看清人形,只可惜渾身泡得像胖大海,看不清五官。
張揚蹲在他身邊一同檢查,順便把先前的情況做一遍報道。
屍體是整個浮在水面上的,還從衣服口袋裡找到了一些現金,一塊電子機械表,但沒有身份證和手機等能證明個人資訊的東西。這表明死者沒有財務上的損失,能確定自溺還好,若是他殺,嫌疑人就不是沖著錢,而是沖著命。
由於腐敗氣體先是在頭面部及有空隙的胸腹部産生,最後才發展到下肢,所以水中屍體浮出水面的順序都是先上身後下身。只有當腐敗氣體充滿了整具屍體時,腳才開始上浮,最後全屍才浮露於水面。凡是全身都已經漂浮在水面上的屍體,體內肯定已經高度腐敗。從這一點可以判斷,此人死亡的時間並不短。
季舒聞看到他的衣物鞋子都是完好,清一色名牌,體表未見致命性損傷,下巴上有一塊密集均勻的紅疹,像極了嬰兒時期的血管瘤……
幹涸的血液混合著沙礫在掌心裡就像起了一片突兀的紅疹,曲應騫發呆似地看著。他身上的傷已經做了治療,該縫針地縫針,該上藥的上藥,周遙還在手術室裡沒出來,倒是一堆的需要簽字的病危通知書被輪番送來。
曲應騫用那隻沾滿了周遙鮮血的手簽上字,那些紙薄,但沉甸甸地壓著周遙臨風欲飛的生命。
浮屍案不像其他的案件,死者落水的第一現場無法確定,所以根本無法提取到有痕跡的物證,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從屍體上著手處理。能夠初步證明他殺與自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解剖肺部,如果屍體的肺部沒有湖水裡的泥沙,這說明屍體在落水之前就停止了呼吸,那就有可能是他殺。
屍體被推進解剖室時還在嘩啦啦流水,把整個地板澆得都一股腥味。季舒聞只好先安排人拿個拖把跟在後面拖。
死者的口鼻有泥沙,身上的屍斑比較淺淡,淺表性符合溺水的特徵。季舒聞環切了死者的手部面板,讓助手送過去檢驗指紋。切開胃部,胃裡還殘留著大量未消化的食物,表明死者在死之前吃過飯,根據食物的種類來看,就是很平常的飯菜。胃黏膜沒有異樣變色,證明無毒。
隨著各類組織被陸續取出,一股股遺留的少量的血液隨著導流槽流下去。張揚用相機在一旁來回變換著方位仔細地記錄,腳踏梯底下有滑輪,他忘記踩卡扣剎車,又往前撲得厲害,重心失衡叫著掉了下去。
季舒聞正在整理器械,一個箭步飛奔過去,只可惜……沒接住,張揚直接倒在了屍體上來了個親密接觸,好在穿著防護服隔了一層,沒有直接接觸到面板。
季舒聞笑得喘不過氣。
一旁有助手雙手拎著裝檢材的東西在一旁等著季舒聞遞過去的組織。
季舒聞:“肺部裡面充滿了水和泥沙。”
一旁的老法醫道:“的確符合溺水的特徵。”
季舒聞搖頭:“但是這塊紅疹很奇怪,在水裡面窒息而亡是不會起這種紅疹子的。”
老發醫鑒定了骨頭,確認死者的年齡在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聽見季舒聞的話,轉過身低下頭去研究死者下巴上的那處紅疹:“真是奇怪啊,這是機械性的死亡特徵。”
季舒聞提議:“提取內髒血液樣本吧,看檢驗出的矽藻含量為多少。”
如果這起案件是偽裝成意外事故的,若是沒能及時取證,會導致後續的結果不夠精確,那必然需要動用更多的警力和偵破手段來辦這個案子,甚至會給犯罪分子鑽法律空子的機會。
死者若是有呼吸的情況下入水,矽藻能隨河水透過呼吸道經過肺泡璧破裂的毛細血管進入肺迴圈,再經過主動脈到達其他的內部組織。反之若是死後入水,矽藻僅僅只能抵達肺部。
解剖室關緊的門被敲響。季舒聞抬頭,從半圓形的玻璃裡看到是何恩婧。
他走過去,沒有開門,而是隔著門和她說話:“有什麼事?”
“我能看一看嗎?”
季舒聞猶豫再三,還是開啟了門:“能行嗎?”
何恩婧被他看得心口猶如被重錘擊中。死者為大的情況下,季舒聞面上沒有溫柔的笑意,眼睛裡仍有沁人的認真和關心。
“我可以。”
她像一朵努力綻放的花,開在足夠堅實的藤蔓上,隨著荊棘一起長大。露水讓她顯得生機勃勃,風霜讓她耐得住嚴寒,她帶著一股天生地長似的野性,每天都企圖更強大一點,期待自己終有一天能刺破濃霧,堅不可摧。
季舒聞不再多話,叮囑她戴好防毒面具穿好防護服。張揚急著沖刷自己身上的屍臭味,代替助手取好組織送去化驗。季舒聞和老發醫準備動手開顱。
何恩婧看見了那塊鮮豔的紅疹,在蒼白的屍體上顯得極為醒目。
季舒聞見她看得認真,停下手,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屍體上全部長滿了水藻,透過這些水藻生長的情況,再結合春季的溫度以及屍體出現巨人觀能得知,最少漂了一星期。現場的地勢是西高東低,屍體一定是從西邊的上游漂到了下游,而從下游到河流源頭的河道是一條直線,沒有其他分岔的支流,按照水流速度我大致判斷嫌疑人拋屍的地點應該在星陽山。
老法醫:“我們屍檢都還沒做完,你怎麼就能判定這是一起他殺命案?”
何恩婧指了指那塊紅疹:“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這個人是在死後被人拋下水。河流這些年因為非法採沙十分嚴重,導致河床落差很大,越是靠近上游,水流越是湍急,在水流的沖擊下,屍體不會有長時間的停留。加上政府明令禁止私自捕魚,所以河水中不會有漁網攔截的東西。按照河流的平均流速計算,一週的時間內,這屍體在沒有任何阻擋的情況下,得落在五百公裡開外,但是卻偏偏落在了有人煙的地方……”
季舒聞本以為她會說紅疹與她哥哥死症相似,沒想到她卻說了自己的推理,好半天他才接上話:“有人故意中途攔截了屍體,讓他故意停留在居民區?”
何恩婧用力點頭:“這樣的案子,我們已經見不少了。”
老法醫又插話道:“通知你們隊長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