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應騫換個方向問:“那年你被送去了哪裡?”
“外省。”
“你爸媽呢?”
“我不知道,要不你幫我找一找?”夏櫻油鹽不進,無所畏懼,“他們把我送進了一個官員家,說那是親戚,他們倆出去打工讓我治病,為了方便我上學,就讓我寄居在那親戚家裡。”
夏櫻說完,又陰惻惻笑了起來:“住著住著,就住到那人床上去了。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總算把他們都擺脫了,只可惜我滿懷期待地回家,不過是一場笑話。假的已經成了真的,而真的,早就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如果肖洋還在,你想對她說什麼?”
“嗯……告訴她我成功了,她是個膽小鬼,我做了她不敢的事,很高興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曲應騫沒任何動靜。
“還要告訴她,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要是成了鬼,可以將當日所受的痛苦,全部還給剛死的新鬼。”
曲應騫很快就煞有介事地問:“你覺得,肖洋會用什麼方法虐待萬博南這只新鬼?”
“扇耳光、拳打腳踢、打火機燒、煙頭燙……哦,對了,必須還得找上一堆人強暴他,這是最重要的。”
夏櫻的聲音開始低沉:“要像淩遲一樣在清醒中劇痛卻又無可奈何,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能用來感受人間煉獄……”
曲應騫明白,她說的,肯定是肖洋生前遭受過的折磨。
“根據法醫痕檢,殺害肖洋的兇手是從身後行刺,一刀刺中心髒,角度問題會導致兇手的小拇指上會有傷痕,可是與這案件有關的人,都沒有。我就在想,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做假手掌,用布或是手套包著?最後我得到一個結果,那就是——肖洋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做過任何反抗。”
夏櫻悄悄捏緊了拳頭。
“反正你已經承認了殺人,這問題可以無關審訊,就是純聊天。”曲應騫狀若疑惑:“刺中心髒的這種疼痛感能達到十級,人是會下意識做出反抗,為什麼肖洋寧願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也不願意反抗?還是她知道一旦推開肯定會傷到背後的兇手?那也是夠奇怪的,被殺者竟然會替殺人犯著想嗎?不過要是關系不一般,也說不定,你覺得呢?
“愛一個人之間的距離,有時只隔著一句話,一個眼色,或者一次碰觸,非常簡單。一旦愛上,終生羈絆,像找了個高高在上的主子,而自己心甘情願當他一輩子的僕人。”
夏櫻優哉遊哉的狀態一去不返,身心都變得繁忙起來,心裡有了敵情,眼神也有了警戒。
曲應騫:“那一刀,會造成胸壁缺損,創口破壞胸腔負壓環境,胸膜直接與外界空氣接通,外界氣壓使受傷的部位迅速菱縮、塌陷,胸腔會劇烈疼痛,縱膈發生擺動和殘氣對流。”
夏櫻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像只風箱,風進風出都是力氣。
曲應騫的話詮釋聽上去像是給不懂的人做科普,貼心貼肺,卻不偏不倚,剛好針對她的心,塞得進,含得住,尺寸正好,像榫頭對準卯眼。
“隨後肖洋大口呼吸,但越呼吸就越缺氧,口中也會逐漸吐出鮮血的血沫,導致呼吸發生嚴重功能障礙,吸不上一點空氣。”
夏櫻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一陣心悸襲來,覺得很涼,不是空氣中冷,而是身體在下沉,好像要沉到陰冷的泥地裡,從裡到外,都在緩緩失去溫度:“別說了……”
她閉著眼睛,眼前好似有流火般讓人暈眩的光暈。
昏暗之中,遊動出肖洋的臉。那一刀直到現在仍然清晰如古,輕薄的刀鋒沒入皮脂,沒入血肉,刀柄粘在掌心裡。
曲應騫能察覺出夏櫻隱藏著的恐懼,她就像個有裂紋的瓷人,表面堅硬,虛弱卻一絲一縷從縫隙裡流露,難以掩蓋。
他沒理會,反而是越說越快,字字分明:“隨後胸腔負壓的進一步受損,心髒泵血功能驟減,她的意識開始模糊。氧氣攝入量有限的情況下,身體會啟動應急機制,她拼命大口呼吸,但感覺就像一條即將被淹死在岸上的魚,嘴再怎麼一張一合都是無用的掙紮……”
“我讓你別說了!”夏櫻從唇齒間吐出一道長長的怒氣。這聲音是如此驚心動魄,彷彿她身體裡所有的精氣神全都爭先恐後地湧出了這具皮囊。
曲應騫已經得到了答案。他口幹舌燥,長久的精神對峙讓他疲憊,追著獵物跑出二十公裡,眼看勝利在望人卻像灌滿鉛似滯重。
他靜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輕得像風吹:“人不是你殺的。因為殺人時,你哭了,所以肖洋捅自己才捅得那麼決絕。”
眼瞼垂下來蓋住光線,肖洋不想讓記憶穿越牢籠,但腦子此刻由不得她控制。空氣和骨血,再次介入到她封閉的腦迴路裡去。紅,濕滑,粘手,刀柄的紋路,從她掌心穿進,肝腸寸斷。
“肖洋的母親已經買好了墓地,就等著我們破案之後他們將女兒火化下葬。”
夏櫻紅了眼眶。
曲應騫嘆息一聲:“一起去看看吧。”
曲應騫這語氣像是邀請老朋友去一同參觀朋友的新房子。
今天的陽光,連角落裡的陰影都能照亮,令墓園顯得悠遠深闊。
雖然墓碑裡是空的,但墓碑上的照片逝世日期什麼的都已經弄好,曲應騫就依照規矩燒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