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9章 小偷
一天的重心來了,它落在陰影的邊界,沉沉地落下,然後斜斜伸過路中央,張開來。商圈的廣告燈陸續亮起,矗立在樓頂的龐大國際廣告牌與霓虹燈塔像是飛碟佔領都市,發出炫目光芒。
只有夜晚才能真正看清世界,白天時人們被日光照亮,被瑣事裹挾,翻滾沖撞,最終呈一灘爛泥似被拍在各個角落。
夜晚,四面八方的爛泥收攏起來,開始蜷縮成一個整體。即使感受到森然橫亙在面前的整個世界,也能找地方釋放出熱情,體驗不曾體驗的放縱,在酒色中耽溺,妄自稱活出一個天上人間。因為人間不如人意,所以人間前面加個天上,好落一個心理安慰,能有藉口讓自己怡然自得的麻醉。
而在這熱情之中,有數不清的、沉默的、難以名狀的,在善與惡之間徘徊的混沌世界。
鄒司禮穿著一件灰白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圍起一圈暗褐色的羊絨圍巾,雙腿長,太瘦,太白,臉孔對女人來說過於精緻,舉止又對男人家來說過於謹慎,整個人好像一頭蓬起羽毛的仙鶴,唯獨鶴:“他交友複雜,像女人早晨起來打結的頭發,在哪看到他都不奇怪。”
周遙看見鄒司禮手上提了一個黑色的手提包,看著就像裝贓款的。他忍不住在心裡琢磨著,混血臉,月末來飯店,不會說的是鄒司禮吧。
有些東西不能細想,越想越有可能。他和警局走得那麼近,尤其是曲應騫,警方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周遙仰起頭,捋了一下思路,他們查成書亮,讓原本可以做下決定給萬宗然的地皮出了岔子,鄒司禮不是個搞地産的,和程遠焱風馬牛不相及,卻也想插一手。如今陡然在飯店看見他,周遙實在忍不住疑惑,難道鄒司禮身上真的有秘密?
他想起去年和曲應騫一起去吃火鍋,鄒司禮和曲應騫碰面的那個眼神,實在不像是交情很好的樣子。雖然現在看上去順眼了許多,但時不時還是會有種相愛相殺的感覺,莫不是這其中有什麼交易?
“哥,你跟鄒哥多少年的交情了?”
曲應騫覺得周遙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問這個幹什麼?”
“就是想問問你和他有多熟,是熟到能穿一條內褲的那種?”
他不知道兩人是熟到不穿內褲的那種,語含期待。
曲應騫沒回,而是看著周遙,看出這小子在想什麼。他手機又一震,來了電話,從口袋裡抽出來時指腹已經不小心點到了接聽。
周遙意識到自己的多嘴引起了曲應騫的識穿,忙拍馬屁:“哥你別怪我多想,嘿嘿。我這不都是跟你學經驗呢嘛,敢於懷疑一切,然後找出證據。你說鄒哥有沒有事兒瞞著我們?混血的多,但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混血的可不多。他會不會表面和你親近就是為了套資訊,實際上背後是搞網站的技術狗?”
他語氣演得十分老成,透出一股“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味道,希望曲應騫及時回頭。雖然周遙本性比較安分守己,但是和隊裡人混久了,壞水要擠也能擠出少許來。這種時候,他能利用的就是小跟班的身份,可以詐自家隊長一下。
詐人的最好訣竅就是讓別人以為你基本上都知道了,從而在整個對話的形式上,把詢問變成一種質問。
曲應騫拉長了音調,故意說:“你也覺得他奇怪是吧?”
周遙一聽這話,像是找到了革命隊友,忙不疊點頭:“對對對,雖然鄒哥人挺好,但是幹我們這一行的笑面虎看太多了。”
笑面虎的技術狗在他尾音剛落下時拉開車門進來了。
周遙臉色漲紅,像吃了一整個雞蛋噎在了喉口,剛才說話有多麻利,此刻就有多膽戰心驚。
鄒司禮的眼神很專注,讓周遙有被凝視著的感覺。雙方的目光交彙,周遙的第一反應是退縮,他移開了視線,當然那只有很短一瞬間,之後他就想笑著點頭打招呼,說這麼巧,卻像個打鳴的公雞只懂得發出單音節:“鄒、鄒……”
鄒司禮沖他一笑,心說反客為主的時候到了,立即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我覺得我笑起來挺好看的,怎麼會是笑面虎?”
他的瞳孔顏色是周遙見過最迷人的,好像海洋漸變的色層。雙眼皮像開在眼簾子上的兩只小眼睛,如酒窩一樣,會巴眨巴眨笑。開心時,眉開眼笑的時候,他的眼睛在笑,不開心時,鎖眉皺眼的時候,他的眼睛也好像在笑。
季舒聞曾告訴周遙說鄒司禮即使睡著了,眼睛還在給人暗送秋波。這樣的眼睛是讓人倍感親近的,可此刻那笑容含義比眼神還深,不免讓周遙記起曾經吃人嘴軟的各色美食,坐在座椅上成了一個無法動腦的代名詞。
周遙尷尬地撓頭,臉色還像關公一樣解釋不出一個經過,只敢傻兮兮地呵呵。
曲應騫推了鄒司禮一下,示意別嚇著年輕孩子:“在這兒幹什麼?和剛那幾個人談合作?”
鄒司禮乏了,懶洋洋地坐進副駕駛:“打聽到程遠焱來這裡談合作。”
“想截胡?你不是不和他硬麵剛,一直在背後撬牆角?”
“就想來看看他見了些什麼人,知彼知己才好下招。截什麼胡啊,多難聽的詞兒。這年頭了,我又不是綠林好漢拿槍在逼人。腿拴在腳上,心掛在腦上,人要往哪走也沒人管得著,只有拿錢撒在前頭當蘿蔔引誘才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