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恩婧無奈側身讓開：“你怎麼來了？”
“做女兒的沒有心不去看我，當媽的還能沒有心不來看孩子？”於秀真把大包小包的菜提進來，拉開冰箱一看，上下兩層幾乎都是空的，只放了幾包泡麵。
於秀真心裡少有的母愛忽然泛濫上來：“一天到晚吃泡麵，早晚給你吃成個——”
林黛西聽見客廳裡的動靜，站在房門口好奇地瞻望。
於秀真罵人的話忽然就卡了殼，問道：“這是……”
“一個小姑娘，在我這裡待上幾天。”何恩婧給於秀真解釋了一句，就把林黛西推回房間：“這是我媽，你千萬別惹她，她有雙向，沒事的時候像個神經病，有事的時候像個精神病。”
林黛西還是第一次聽見別人這麼形容母親，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於秀真從塑膠袋裡抓了一把折耳根洗淨切好，放在盤子裡涼拌，一瓢熱油澆上去，紅的白的綠的顏色煞是分明，接著又轉去廚房炒了幾樣小菜。
林黛西吃飯的時候有意避開那盤折耳根，於秀真熱情得很，往她碗裡夾了一筷子：“小姑娘，你多吃點，現在的折耳根一把可貴囉！”
何恩婧看得出來林黛西不想吃，伸筷子從她碗裡夾到自己碗裡：“媽你別亂給別人夾菜，別人要吃什麼自己會夾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吃這東西。”
“你這死丫頭，就只顧你自己吃，這碗裡的不夠啊，還去別人碗裡搶！”於秀真也不知道是和女兒賭氣還是一定要爭個輸贏，又往林黛西碗裡重新夾了一筷子，“咱們晏城人哪有不愛吃折耳根的，就算以前沒吃過，我保證只要你吃一次就會愛上它！試試！”
紅紅的辣椒油滲進米飯，像血染紅了半壁江山。
林黛西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麼會有折耳根這種東西的存在，她覺得發明這道菜的廚子想必有一水火難容的感慨，恨土地盡被這種東西縛束牢籠，才想出這麼一番折騰來。
折耳根生命力茂盛，只要是濕地就能長上一大片，想要解決它就得連根拔起，洗淨切段，除去殘根，那股生命力的野性就被完全收伏，只能委曲求全的成為盤中作餚。
林黛西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別人的盤中餐？
她把那一筷子折耳根送進嘴裡，又塞了一大嘴米飯，伴著惡心用力嚥了下去。
從小到大，遇到不喜歡的食物她都是用力嚥下去，從來沒有挑出來過。
於秀真笑：“你看我就說嘛，沒有晏城人不吃折耳根的。”
晚飯過後，於秀真要何恩婧陪自己去逛街，何恩婧不想去。她這個媽，一旦逛起來沒完沒了，樣樣都嫌貴不肯買，又要磨磨唧唧地每個都看一遍。
於秀真大罵她沒良心。林黛西見母女倆僵持著，提議去附近的公園散散步，跳一跳舞。於秀真心想也是，和這個兩個半大不大的丫頭待在一起，還不如去找同齡人玩。
一到公園，於秀真已經憑藉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混入一個廣場舞隊伍。林黛西走得累了，就靠邊找了個長椅坐下來。
這張長椅的視角很好，身後是人工湖，前面目之所及能看見整座公園，於秀真就在前面跳舞。
夜空巨大，不見一絲星光，天宇比這黑暗的夜晚更為黑暗，它像一幅巨大的裹屍布覆蓋在巨大的墳墓上。愁雲疊疊，在所有人眼前鋪展開來，籠罩在山脈和燈火之上。
人工湖面失去了空間，被天空合抱、圍攏、籠罩。人群聚集，老年人充滿活力地上躥下跳，年輕人密密麻麻地坐在長椅上為生命紮堆守喪，安靜又疲憊。
林黛西不怎麼說話，何恩婧找她搭話她也愛答不理，弄得何恩婧有點尷尬，時間緊迫，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撬開這小妮子的嘴。
何恩婧在自主無人機裡買了兩杯咖啡。
兩人誰也不說話，喝著咖啡吹著冷風。
衣服裹得像粽子一樣的大媽們，如此稀疏且上了年紀的隊伍，跳的是dj版的《闖天涯》，她們揮舞著粗壯的手臂、扭動著臃腫的腰肢、搖擺著垮塌的屁股，一絲不茍地將每一個舞蹈動作用盡所有力氣做到位，尤其是跟著拉桿音箱裡的歌手一起喊出那句亢奮無比的“尋找我夢中的天堂”的時候，她們奮力地淩空展翅，即便天色實在慘淡，但看起來都有幾分敢換掉日月的雄壯。
何恩婧忽然有些豔羨這些老年人的活力。她眨了眨疲憊的眼眶：“如果你想繼續上學的話，我可以資助你，我薪水也不算太高，能幫你的不多。”
“不用了。”林黛西抬手喝了一口咖啡，另一隻行動不便的手始終垂著。她眼神裡沒有深沉和悲哀，有的只是一種再懶得費力氣的認命和麻木。“果然一帆風順的女人最拿得出同情心來可憐別人，能在不同的心情裡都保持著自己的風度，倒比男人更像個紳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