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為什麼讓我接近他?我覺得,他……不是壞人……”
林映芸露出一個笑容:“我沒說他是壞人。不是跟你說了嗎?他是我的病人,你瞧他那喪氣樣,永遠耷拉著個眼皮,明顯對這世界有很多的抗拒以及不滿。但是他覺得我是大人,不肯相信我,很多事情都不肯和我說,我想治好他的問題無從下手啊,既然你和他認識,就幫幫忙吧?”
這話挑不出毛病,可是林黛西看著媽媽的笑容,總感覺事情似乎和她說的不一樣。她從來沒有和媽媽有過什麼默契的交流。
常寧的學生有許多都在她那裡接受心理治療,可是誰也沒有翟青這樣麻煩,需要自己去靠近他,幫媽媽獲取訊息。
她承認,翟青是古怪了一點。以前她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瘮人的氣質,可自從那天他救了她以後,她便覺得,所有的古怪都只是他的外衣而已。
就跟自己一樣。
這個世界是由一個個殼套起來的。家庭是一個殼,這個殼裡的每個人還有一層殼。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無論多親密,相連的那部分都只是小小的一塊區域,說到底人還是獨立的個體。即便突破重重壁壘彼此交心,也只限於短暫的時光。
再怎麼關心一個人,到了與之試探對方最深處秘密的時候,關系就會不自覺地改變。林黛西心裡很明白,所以她能感覺,她能從翟青身上套出來的話,都是他願意吐出來的。他一直站在她無法進入的空間,就像在鏡子裡面,他用她看不見的眼睛在凝視她,那麼遠,但又那麼逼近。
林黛西放下書包。
一旁的魚缸在燈光下呈現出亮紅色,小巧可愛的金魚,在燈光的照射下好像有些無精打採。嘴巴一張一闔的,似乎在做什麼掙紮想要努力的撐起小小的身體。
這條金魚和自己真像。
明明是最需要治療的人,卻總是被忽略。
林黛西盯著那條魚,發現那條魚掙紮了幾下,就不動了。
“媽……媽!”她慌張地喊。
林映芸正在廚房裡洗水果,聽見林黛的尖叫聲立即跑過來:“怎麼了?”
林黛西指著那金魚:“它不動了,是不是死了?”
林映芸睨了她一眼,彷彿在責怪她的大驚小怪。
”死就死了唄。”林映芸嫌棄地皺眉,像撈什麼髒東西一樣把金魚從缸裡撈出來,順手甩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這麼點小事就值得你驚慌失措?我是這麼教你的?”
林黛西說不出反駁的話。
這個世界滿是疲倦的人,夢遊的幽靈帶著沉重的倦意在地球上散發出臭氣,猶如史前時代貪心的大怪物。於是,她感到自己那點想要翺翔的靈魂也被媽媽悉數給壓倒。
翟青在心裡複盤了整個簽署器官捐獻的始終,後背一涼的發覺出這裡面的水很深。
除了網站是不正規的網站外,讓他心裡升起捐獻想法的那一剎那,是林映芸反複的話在心裡起到了作用。
他是被林映芸有意識的引導。
那痛苦像熱帶的烈日一般,讓他精神恍惚,讓他的思緒止不住往下沉。林映芸所灌輸的那些話語的含義緩慢地沉入他的意識之中,彷彿一顆在沼澤裡緩緩沉落的石子。當話語抵達他意識的底部,一股黑暗的力量再次擰緊了他的痛苦。有那麼一刻,苦難的野草像泥潭一般在他胸口的最深處漂浮晃動。
他被洗腦了。
而他去林映芸那裡,則是被孫榮延引著去。
他的一生,總是比別人先走進錯門。
無論是問題還是真相,彷彿都濃縮在那四個字中:器官捐獻。
那個暗網的組織在網上根本查不到任何的資訊,翟青又在網上幾乎翻遍了有關於器官捐獻的帖子,有人在裡面寫——“我並不怕死後捐獻器官,怕的是因為簽了捐獻器官之後沒人救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