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片樹葉,揉成兩團,堵住了鼻孔。熱血在鼻腔裡淤積著,頭發漲,一股腥在口腔裡散開,是血倒流進了喉嚨。
七竅相通。
林黛西想起自己身上有紙,於是拿出來抽了兩張遞給他。翟青不接,直接揮開她的手,撐著牆根用力站了起來。
林黛西也跟著站起來,想扶住他可是又能明顯感覺他十分抵觸的情緒,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要怎麼辦。
翟青撿起自己的書包,拍掉上面的灰,往前走。
林黛西張了張嘴:“謝謝……”
翟青腳步一頓,沒有說話,也沒回頭。
回到家,天已經全黑。趙嫻剛做好晚飯,看見他一身灰塵,臉上還有傷,整個人狼狽不已,驚訝地大喊:“你這是怎麼了?打架了?和誰?”
翟青不想說話,喉嚨裡全是血腥味。
“你說話啊,你啞巴啦?”趙嫻一看他這個癟犢子樣兒就來氣,心裡想著估計是打架了才不敢說。她伸手往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和同學打架了?小王八蛋,我不分晝夜的掙錢是讓你去讀書的,你也開始不聽話不學好是不是?”
翟青最是煩媽媽這副什麼都不問就不分青紅皂白定他罪的主張姿態。
在他的記憶裡,與語言有關的一切都是怨恨和痛苦爭吵的緣由,“不聽話”這三個字,比所有東西引起的爭吵都多。
翟青冷冷地說:“我打沒打架跟你有什麼關系?打你身上了?”
趙嫻聽見這話,感覺血液直沖腦一遍?”
她除了以一種暴躁的方式,不知道如何用其他方式與兒子交流。禮貌的話和語氣是留給外人的。習慣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於在外人面前,趙嫻總是試圖用客氣的方式教育翟青,但在私底下,她忍不住那種怒發沖冠。
翟青看見媽媽眼中不僅有怒火,還有失望以及被刺傷的酸楚。好像似乎在想,上帝在造他這個孩子時是不是太過漫不經心或者用上了劣質材料?
翟青低頭道歉:“對不起……”
他感到很累,很想休息。瘦弱的身體在重壓下如同揹著巨石一樣生活。
他不能接受世界上最討厭他的人是他的母親,那是很需要勇氣的事情。
林黛西從那次以後,對待翟青的反應好了許多,偶爾在學校裡遇見後,還會找他主動說幾句話,反倒是翟青,開始變得對她愛答不理。
池磊將一切看在眼裡,吃著無厘頭的飛醋,時不時的在學校裡給翟青找點小茬兒。
沒過幾天,林黛西就收到了那幾個小流氓的威脅,他們手裡有她的影片,找她要點零花錢花花,否則那影片就會傳遍整個網路。
林黛西別無他法,只能選擇給。
她要零花錢的次數太多,讓林映芸起了疑心。林映芸給林黛西制定的規則是無論在何時,都要當一個聽話的乖乖女,她怕林映芸,不敢開口說這件事,就偷偷找孫榮延要了幾次錢。
但這事兒就像個無底洞,那些小流氓的口一次比一次張得大。弄得林黛西也不敢再找孫榮延要錢,遇到翟青後,就問他能不能借自己一點。
翟青手邊也沒什麼錢。自從上次媽媽發現他打架之後,就斷了他的零花錢算是給他點教訓讓他長長記性。
“你可以找池磊借,他肯定願意借給你。”
林黛西聽見這話,瞪著他:“你覺得他和那夥小流氓有什麼不同嗎?”
“那天並沒有發生什麼,就算影片拍到了你,你也完全可以報警,幹嘛像放羊似的滿足他們的胃口?”
“不只是那個!”林黛西抖著唇,像在做什麼艱難決定。她紅了眼眶,怎麼也沒辦法說出那些骯髒的事實。眼淚從她臉上大顆砸進衣領裡,她抬起蒼白的面孔,像是一隻孤獨無助的動物,來來去去就只有那一句:“不只是那個……”
像咬死不鬆口的救命稻草,又像絕人之路的嚎啕。
街燈像發光的珍珠,從高高電線杆的頂端照射著下面活動的群體圖形,它們不斷改變形狀和顏色,將單調的、不絕於耳的低聲嗚咽拋向暗沉沉的灰色夜空。
翟青意識到這件事情背後有更深的漩渦。
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的感覺,明明又多知道了一個秘密,卻絲毫沒有高興的快感。
他看著無能為力的林黛西,感覺從她身上看見了和自己一樣的困獸姿態。這才知道,她表面所謂的光鮮亮麗,不過都是一層偽裝而已,被黑暗輕輕一劃,就撕破了。
人生就是一個迴圈不息的劇場。白晝時,肉身帶上了各色的面具演給旁人看,夜晚時,軀殼散去了形狀,只剩下不忍直視的東西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