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青心頭一跳,彷彿眼前這個女人的眼睛是個透視眼,能清晰地透過他的皮肉骨骼直接探視到最底層。
明明表格上所有的問題他都是選擇看似最完美的那個答案填的,她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莫非是孫榮延告訴她的?
一定是的。孫榮延讓自己來這裡,不可能不事先和她通氣。
“我不知道,醫生你覺得我需要解決什麼問題?”
林映芸說:“不著急,來日方長。你才第一天見我,和我還談不上熟悉,所以很多事情都沒辦法對我開口,這我能理解。你不用擔心來我這裡會不會造成什麼對你不好的影響,不會的,你放心好了,你心裡面有任何的困難,都可以跟我說,哪怕不能真正的解決,但至少說出來,你心裡的垃圾也能從滿滿當當減少到一半。”
翟青端詳著女人的臉,覺得她語氣盡管十分柔和,但臉上仍有太多的傲氣,讓他想起某種書上土著原始創生的神話類人物。
林映芸看見翟青斜挑了一下眉毛,介於揚眉和皺眉之間,半邊臉顯得激越,半邊臉顯得恐懼。揚起的那條眉毛就像提出了一個問號,反映了懷疑的心理。
這孩子究竟在懷疑什麼?自己的診療水平?還是其他的?
林映芸確定自己沒有見過翟青,可是這孩子的目光裡透出一股對許多秘密都十分清楚的老道,這讓林映芸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孫榮延把這個孩子弄到這裡來,別的什麼都沒說,只說了一句“你先看看”,除了看心理,還需要她看什麼?
林映芸問:“你很討厭上學是不是?”
“的確沒什麼意思。”翟青緊縮著肩膀,肩膀戟立如石塊,一身骨骼宛如柴束,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已經開始趨向大人的沙啞低沉:“最想要的公平無論怎樣努力都得不到時,我不知道學校還記不記得它們當初所成立的意義。”
對他而言,桌椅像被軟骨生物遺棄的殼身,桌面殘留著被上一屆學生的削筆刀劃過的刃痕和智障般的走珠筆字跡,像一批臨死前的受害者倉促寫下的被殺原因和兇手線索的複仇訊號。
黑板、講臺、牆壁、天花板和窗景,都是可疑的,構成像機艙一樣狹迫和不穩定的學習空間。
知識不停地往腦海裡塞,但總讓人懷疑學了這些究竟會不會變好,如果會,為什麼會有允許好學生被壞學生欺負的景象?
或許學校只想拔高的是升學率,名氣,而不想教學生們怎樣做人。
這樣的學,上著能有什麼樂趣?
林映芸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繼續問:“是不是在學校有人欺負你?如果是故意傷害形成的暴力,你可以尋求警察幫你。”
然而翟青卻已經不肯多說,好似沙灘上的一個大浪拍擊過來,他方才鼓起勇氣堆出的一層城堡立即又被拍回了原狀,只剩下冷漠、某種腐爛的眼神在林映芸的視覺裡遊蕩。
“謝謝您。”翟青站起身,拿上書包準備走。
“哎……”林映芸喊住他,給了他一張名片:“一般私底下我是不談工作的,但我想你肯定有許多想說的沒說完,有需要就打給我,加我微信也行,你可以隨時和我聊,只要我看見了,就給你回。”
翟青接過那張名片,不動聲色地收進口袋裡。
回到家時,鄧維也在家。他目不斜視地走進自己的房間,連個招呼都懶得打。他從書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日記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這些天對於孫榮延和林黛西的觀察。今天要補充的,是林映芸。
翟青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在心裡想:僅僅是外遇這種事,就算曝光,也拿孫榮延無可奈何,倒不如用這手資料和他去談條件,讓池磊那群王八蛋從今以後不敢欺負自己。如果孫榮延離開了常寧,池磊還是在,哪怕換上其他的班主任,他一樣不會好過。
敲門聲傳來。
翟青收好日記本,開啟房門。
“你在裡面幹什麼?怎麼敲了這麼久才來開門?”媽媽趙嫻站在門外,“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有事沒事別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房門尤其不要反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