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芸回答:“反應性抑鬱又稱心因性抑鬱,是由強烈的精神刺激和持久的精神緊張等應激因素形成此病的。因為他年紀比較小,所以我只開了藥物加上做心理輔導,沒有用電療法。”
周遙“哦”了一聲,面上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實際上半懂半不懂。
鄒司禮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不時觀察林映芸的反應。比起周遙的話多,他安靜得像座雕像。
曲應騫微側過臉,皺眉問道:“為什麼沒有寫病發引誘原因?”
林映芸僵了一下,大拇指和食指來回摩挲:“那孩子,自始至終都不肯說,每次來找我只求藥,偶爾會傾訴一兩句,但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抱怨話。病人不開口我們也沒有強迫的權利,心理醫生也是醫生,也容易存在醫患關系。
“不過我大抵能猜到一些原因,孩子長得不錯,成績也不錯,除此以外,其他方面都不怎麼突出,性格也不合群,在班裡不是那種領袖型的男孩,自然而然就容易成為被孤立的物件。”
曲應騫想起程東之對他動用過的問診招數,那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不由得眉眼微挑。
如果是換了別人,礙於自己的職業,他必定會堅定地說“請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但此刻,畢竟不是在他的地盤裡,因此問話更多的是希望雙方是用完全對等的姿態來交談,這多數礙於程東之的面子。
曲應騫目光專注在手裡的病例檔案,問得氣平如水:“不是可以催眠麼?心理醫生也是醫生,但凡覺察出病人不對勁,首要做的是想辦法蒐集病情形成的原因。”
林映芸注意到曲應騫用的是一種尖酸的,甚至是懷疑的口吻,而這口吻卻把他之前那些很好說話的隨和,都抵消掉了。
林映芸尷尬了一瞬,又動了動身子:“那孩子不願意催眠,他心理的建設牢固的很,根本不相信我。”她嘆了一口氣:“他還小,又怎麼會知道‘配合’有多重要?”
林映芸補充道,也跟著換上了一種好心沒好氣的腔調,好像在了卻一樁繁難的義務一樣。
“配合”兩個字,從她嘴中吐出來時,咬得很深。
曲應騫聽在耳裡,總有種一語雙關的感覺。
十幾歲的高中生,心理建設能有多強?
又不是自閉症的孩子,失語性說不了話。
況且翟青這麼些年一直在林映芸手下就診,什麼樣的牙關能一直咬得比程咬金還緊?
曲應騫斂下眉眼說:“他跟你都傾訴過什麼?”
“不想上學,覺得壓力大,母親也沒空陪他,尤其是自從他母親再婚後家裡的氣氛就變得非常糟糕,他和同學們的感情也不怎麼好,有時候甚至會極端的想輕生。”
林映芸每說一句曲應騫的眉頭就往下皺一次。
以翟青常年服藥的狀況來看,這種說法不無可能,可面前這個人,真的幫了那個孩子?
鄒司禮懶得再聽兩人你來我往的打啞迷,鑽出了走廊盡頭的玻璃門。
外面是一片寬闊的露臺,他索性站在那裡吹風。
沒過幾分鐘,玻璃門又被推開,程東之走了出來。
兩人剛剛見過一面,對彼此都有印象,遙遙地互相點頭致意。
程東之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徑自點燃了煙,模糊地問:“不介意吧?”又將煙盒遞給他:“來一根?”
鄒司禮搖頭,雙面否決,並試圖對他笑了笑。
他們之間陌生無比,但隔著一個曲應騫,自覺又好似有了某種不可告人的聯系。
突然間熱絡起來,總需要一個蔭頭,要不就互相遊說,要不就三五句尋常聊天裡摻雜幾句難得的表面體已話。
眼前這個養眼男人哪怕不說話光站著就讓人深覺魄力,不容小覷。
程東之收回煙盒,猛抽了幾口,視線直直盯著天際,眼眉之間透出一股悲喜兩忘的氣息:“你是他的?”
鄒司禮把同樣的問題拋回去:“你是他的?”
程東之目光愣了一下,回應道:“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朋友。”
“是嘛,看著不像。”鄒司禮低頭,神色晦明,但身上那股氣勢越發逼人起來:“我認為你跟著我出來是準備有所交代的。”
“跟你交代?”程東之看著遠處的高樓一陣長笑,然後笑容慢慢硬下來:“你跟我是什麼關系?我需要給你交代什麼?還是說,你跟他的關系,非同尋常?鄒先生也不先介紹一下關系,上來就逼問我,不像中國人的作風。”
鄒司禮眯眼笑了一聲,從程東之手裡飄過去的煙霧籠了他的眉眼,下頜線更顯得淩厲,舉手投足間的那股氣場強勢到如同無數微小卻鋒利的碎片,能劃破凝固的空氣,無所顧慮。
他看著程東之那麼自在,那麼和善,那麼健談,不得不想他們兩人其之中還有什麼別的玄虛,便像一個受騙的人那樣一聲不響地尋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