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司禮撓了撓身上的雞皮疙瘩，說：“我之前遇到過一個人，想從k離職，我當時問他為什麼想離職。他回答說，因為公司內部有售房任務，每個人必須要賣掉多少套房，才能拿到全部工資或獎金，覺得自己完不成，就不幹了。我當時有點驚訝，說你又不是前端售樓人員，屬於公司內部中後臺後勤部門，為什麼也有售房任務？他回答說每個人都有售房任務，不分前端和中後臺。
“我當時聽到這個問題時，便隱隱感覺，k這個公司可能有點問題。k生長於地産行業野蠻快速增長時期，之所以能夠坑購房者，主要跟國內的期房銷售制度有關。一手商品房，大多是期房銷售，而不是現房銷售。期房銷售對於購房者來講，存在一個很大的風險，房子還沒蓋完，卻已經被賣給購房者，萬一爛尾，則購房者陷入麻煩。
“期房銷售制度，是國內地産行業在發展過程中，屬於某個特殊時期的特殊産物，因為早些年的時候大家都沒錢，包括開發商也沒錢，所以只能搞這個辦法。杜志鴻之所以能掙錢，不是因為他個人有多麼厲害，而是因為正好趕上了地産行業發展的封口，史無前例的城鎮化運動，給城市的房地産行業帶來了巨大的防戰空間。掌控一定資本排程能力的人，如果這個人野心欲壑難填，會給社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賭贏了一人通吃，賭輸了全社會承擔。很多行業都存在二八定律，房地産行業也會如此。”
宋致平：“我又不是搞房地産的，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麼意思？”
“你跟杜志鴻的關系不簡單。”鄒司禮一動不動地盯著宋致平，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的嘴角忽然輕輕提起，露出一個半笑不笑的表情，彷彿正在看電影，看到了某一處期待的有趣情節：“或許我現在說這種話顯得有點風涼，但我是想真心實意地勸你，別和杜志鴻攪合在一起，盡早抽身出來吧，屬於他的時代很快就沒辦法持久了。”
“你是以什麼立場跟我說這樣的話？你跟他不是也有合作嗎？”宋致平漠然地問。
“但我們沒有見不得人的合作。我不妨告訴你，蠻山巷的那具屍體，如今警方已經找到了屍源，是c公司裡的一個售樓的小員工，可是奇怪的點就在於，c公司裡的員工的屍體居然跑去了死對頭的專案工地上。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你聽聽我怎麼想。杜志鴻這些年對付同行的手段是越來越不入流了，往對手懷裡塞不同的美女，這些美女都是他進的‘貨’。要論起懂美人的，整個晏城，除了你老婆的整形醫院，就只剩下你的模特公司了。你公司裡的美女都是在晏城大大小小的各種活動上亮過相的人，有辨識度，肯定不能為杜志鴻所用，所以你會教他，去哪些地方可以進一批能夠調教的‘好貨’。”
鄒司禮說完停頓了一下，深藏地真相在他的話語中，一點一點地露出了端倪。
宋致平只覺得自己的額頭好似被重重打了一下，有些暈眩，有些緊張，他想讓鄒司禮閉嘴。
可鄒司禮緊緊盯著他，表情比他還油鹽不進，讓宋致平瞬間啞口無言。
“搶繼承權的最好方式是直接辦了秦振，讓他死於意外，按照遺囑順位，你能分到不少財産，接著再設計你老婆，你就能名正言順得到更多。可是你卻找人大費周章地安排人綁架你，偏偏又點名了你沒有性侵過公司員工的新聞，引得警方前去救你。更奇怪的是，你這個月遞交了移民的資料，你若是真的那麼想‘謀朝篡位’，幹嘛還移民？這實在是個非常愚蠢的辦法，因為這樣只會加重秦振對你的疑心。
“或者，我該換一種方式說，真正和杜志鴻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合作的，是你的老婆——你不過就是想製造出你們夫妻不和的表相，這樣一來，大家的焦點都會集中在你老婆身上，認為這種種的一切都是你老婆算計你，警方再順著這根藤查下去，就會發現從頭到尾自導自演地是你。你也在賭，賭警方找不到證據，所以你選擇把她推到燈光之下，形成一種你們夫妻互咬，即便她被推了出去，也拿她無可奈何，反而是一種保護。”
宋致平無言以對，許久才說：“想象力不錯。”
他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鄒司禮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便不再多做急糾纏：“我小時候看過一個外國的繪本，講一個人養了一隻老虎，他每天都給老虎精心準備吃的，給它剪指甲，給它梳毛，給它洗澡，陪它玩耍，但總不忘在身上背一把子彈上膛的獵槍——你不是獵人，你是那隻老虎。”
“鄒總，你的聰明真令人害怕。看來這世上已經沒有我要做的事了。”
宋致平的卑躬屈膝也算是到了家了。
沉吟遲久，他才再次說話，其措辭和想法比之前有了種罕見的氣度：“我希望你念在我幫過你一次，這一次，你也幫我一次，什麼都不要說，至少在警方查出來之前，什麼都不要說，我會很感激你，不然，我今天在這病房裡，多個陪葬的，也不錯。”
鄒司禮有點心累地轉了轉脖頸。
如果沒有秦振，宋致平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窮人，但再窮，也輪不到遭人痛恨和迫害。
秦振把他栽培成一個上等人，他少不得會幹混賬的事，這種牽制的辦法比直接送他百萬鉅款還要好。全虧了秦振，宋致平才能擢拔於同輩之上。
年少時苦難的生活造就秦振思想活躍、想象豐富。生活嚴峻的課堂，改變了一顆少年的心，後來，他坐擁巨資，他的靈魂雖然逃過了黃金的銷蝕，卻沉湎於一種痴心的貪欲，企盼女兒能夠嫁到高官之家。
有錢人的千金的婚姻，必須得到社會承認，把自己的命運與一個卓越人物聯在一起，端在慎於擇人，才能飛黃騰達。
他那種痴心的貪欲，卻陡然被秦虞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給驚破了，對他這樣身份的人來說，是荒唐丟臉的。
他對女兒的前途所做的種種美夢，卻以高昂的代價結束了之。殺死或除去女兒的念頭，稱心如意地想過之後，又考慮其如何替她安排一段世人眼中的錦繡前程，於是便親自給她挑個丈夫。
宋致平窮是窮了點，但有特殊辦事的能力，有膽量，甚至還有點閃光的東西，窮人好拿捏。
一個人只要懂得識趣，就沒有什麼做不成的事。
一無所有的窮小子，莫名其妙地被大老闆賞識，心裡多半是又自豪又感激，甚至可能有些誠惶誠恐，宋致平一定曾經兢兢業業的跟在有知遇之恩的男人身邊，每天都在挖空心裡的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平庸，說不定還會把那一生充滿傳奇的男人當成自己的奮鬥偶像。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得到的這一切，都只是因為自己只是個“掩飾品”的時候，他必然是震驚並伴隨著不舒服的，因為這意味著他個人的能力不值得一提，只配給人當一張擦屁股的紙。
他人生的偶像，背叛了他的信任。
可人的天性中或許就有懦弱和卑劣，這並不堅定的憎恨沒能長久，面對那個俏麗非凡的公主，他沒辦法不生起心動的心思。
就算是給她當一張掩蓋的紙，也足夠了。
在外人眼裡，他不僅抱得了美人歸，還可以和青年才俊們平起平坐，是財色雙收。
可是隻有他自己明白，他所求的，不過就是像一個笨拙的農夫，試圖用胸口去暖一條凍僵的蛇。
此時按照社交禮儀，鄒司禮應該在宋致平的肩膀上輕拍兩下，表示安慰。然而他心頭一片冷漠的厭倦，像個新陳代謝緩慢的冷血動物，懶得伸出手。他歪頭打量了宋致平一番，語氣平淡地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當我今天沒來過。”
這話便是隱晦地應了承請，宋致平略微送了一口氣。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鄒司禮沒閑情再繼續陪聊，他又不是專業的三陪，便轉身想走。
宋致平又出聲說：“司禮，等你有天結婚了你就會知道了，養家……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