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屍現
曲應騫坐在竹椅上,歪著頭打瞌睡,肩膀上的下巴不自覺擠成了兩層,眼看魚竿即將要從手中滑落時,突然感覺到有一股外力在拉扯,他驚得一瞬間睜開眼,下意識就要去扯竿子,結果看見的是程東之壞笑的臉——他的手抓在曲應騫的魚竿上,眼神含笑地捉弄他。
曲應騫揉了揉迷濛的眼,鴨舌帽下的臉鬍子拉碴,額發垂下來,眉毛濃而堅硬。下半張臉看起來一本正經,上半張臉因著那雙眉毛,又是一副懶得鳥你的姿態。平日裡總是帶著一副永遠操勞不已的神情,此刻難得是還沒睡飽的怔惺樣子:“你來了。”
程東之說:“我說你喊我過來釣魚,結果自己先夢上了?幹嘛不在家睡好了過來?”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一個假日,簡直想一口氣睡到晚上,結果這孫子天沒亮就給他打連環ca約他釣魚。
曲應騫抻了個懶腰:“以地為床以天為被才能好夢啊!在家睡腦子裡天天都是案子。”
程東之將自己的釣魚竿放置好,又看了眼曲應騫腳邊的塑膠桶,只有小半桶清水。他一個人在這裡待了半個晚上,一條魚都沒有。究竟沒魚還是沒釣,只有當事人心裡最清楚了。
“今天真是一點風都沒有啊,沒風好,浮標穩當。”程東之的聲音低沉而鬆弛。遠處天邊出現了橘紅色的雲彩,今天應當是個好天氣。
“穩不穩當有什麼區別。”曲應騫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有眼淚從眼角滴落。他坐起身,竹椅被晃得“嘎吱”作響,好像下一秒就能原地“五馬分屍”。
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叼了一根在嘴上點燃,尼古丁順著河水與泥土的新鮮氣味一同混進鼻腔入肺,瞬間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程東之問他:“這次休息幾天啊?”
曲應騫伸出手製止他:“老規矩,不興說。你有事兒?”
“醫院裡最近組織了新活動,去南大演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南大——南川警察學校,是國內排名前十的警校,也是曲應騫的母校,自畢業後他就沒回去過。
曲應騫微低下頭,聲音懶而慢:“去幾天啊?”
“三天。去不去,孤寡老人?”
“你講課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心理導師,擱賓館思鄉情怯?”
“你故地重遊唄,你不是曾經是自詡南大的名人嗎?那肯定很多人都認識你,你還會寂寞?”
曲應騫聽出了程東之話裡的嘲笑,哼笑一聲:“那可不是我自詡的。”
初入南大的曲應騫與同學有著明顯的差異。他進入大學時,身上總是懷著要偵破案件的強烈動機,近乎痴迷積極主動學習專業知識,對談戀愛等與專業無關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
他性格很好,盡管與同學們正常生活在一起,卻讓周圍人都覺得與他始終有著某種隔膜,就好似他是以觀察者的眼光和心態看待大學生活。
他與同學一起玩耍打鬧、喝酒時顯得很正常,表面上甚至可以很興奮,但內心深處非常冷靜,總是脫離於歡樂的青春之中,這讓他缺少真正的快樂。
其他同學剛剛經歷了殘酷的高考,進入大學之後,至少在進校初期有所鬆懈,談戀愛,打遊戲,普遍在專業上並不是太用功。此消彼長,曲應騫在大學初期很快就在專業課上脫穎而出。
大二以後,一部分同學確定了奮鬥目標,有的想考研,有的熱衷於社會活動,這兩部分同學進步很快,在學校嶄露頭角,更多同學仍然懵懂,隨波逐流。
只有曲應騫在學校竭力保持低調,不考研,不談戀愛,也不參加社會活動,只對本專業感興趣。他成為同學眼中的大怪物,得了一個“孤鬼”的綽號。
畢竟在他小時候,就有算命的說過——“這孩子,走路姿勢不一般吶,長大後要麼幹警察,要麼‘幹’警察,要麼吃‘國家官糧’,要麼吃‘國家供糧’,得好好教導。”
大學畢業前,偵查系資深的教授主動提出讓曲應騫讀自己的研究生。這位資深老教授不僅有深厚的學術背景,而且他所帶的研究生大部分居於國內刑偵領導崗位,若是考上老教授的研究生,有助於曲應騫在本行業深度發展。但是他卻委婉而明確地拒絕了老教授拋過來的橄欖枝,執意回晏城做一名普通的刑警,讓人猜不準他葫蘆裡賣著什麼藥。
“既然休假了就好好休息,不管怎麼樣,上一個案子好歹也算是結束了,破了案,就放下吧,生活還要繼續,你調整一下心態問題再去工作……”
話還未完,曲應騫手機便突兀地響起,程東之未說完的話被咽進肚子裡。
曲應騫瞧了眼來電顯示——局長。他把螢幕朝程東之晃了晃,齜牙咧嘴,吸著氣問:“你嘴巴是不是開過光?程神公?”
程東之眨著眼,一臉無奈地攤手。
“喂,局長。”
“曲應騫,你在市裡嗎?”
“在,您一早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兒嗎?”
局長粟海東皺起了眉頭,眉毛往下壓得幾乎壓沒了眼睛,他一臉的嚴峻和天降大任,只可惜長了一嘴齙牙。被煙漬燻黃的牙齒齙在嘴唇外,看上去總是下意識地含笑。但每當板起來臉時,那張不合適發散威嚴的鮑嘴就顯得有些多餘,怎麼也關不上。他深沉地嘆了一口氣,呼吸倒還輕柔,但左手一直在膝蓋上揉個不停:“這次要耽誤你的休假了,情況緊急,今早在城西的蠻山巷倒坑裡,發現了一具屍體。”
內勤阿姨提著浸濕的拖把突然走進來,粟海東被嚇了一跳,揮手示意讓她出去,阻隔了阿姨想要豎起耳朵聽八卦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