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錢謙益是個優秀的男人，他過去是東林黨領袖，也做過內閣閣臣……可是在三年之前，他就已經五十六了啊。
三年過去，他今年已經是五十九。
想到這裡，楊清一還是忍不住明知故問道：“柳隱，你跟錢謙益當初是怎麼認識的？”
柳隱沒有一絲被問及隱私的不快，回答的很快。“十一年初冬，我正好客居杭州，遇見了他。”她忽然笑了笑，道：“我當時就知道他是錢謙益，可是我一點也不怕他。”
楊清一也笑，“因為當時他是被免了官嗎？”
“是啊，以前再怎麼輝煌，可是至少現在也被免官了不是？”柳隱大笑一聲，“所以在我眼裡，他只是一個學識頗深的儒士。所以我當即就主動找他談天論地，盡興才歸。”
“東林黨的儒士，自然是才華橫溢的了。”
柳隱神情中充滿了自豪，“兩年以後，我著男裝拜訪了他。……後來我們一起踏雪賞梅、寒舟垂釣，也是那個時候，我決定嫁給他。”
楊清一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的幾分憧憬，心微微放了放。“這個我聽說了，他後來在你的住所之外築了一室，叫做‘我聞室’，來呼應你的名字。”
段如是始終沒有吭聲，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淺淺笑地看著柳隱。多年的老朋友，有時候就是一方在傾訴，一方只需要聆聽。
小女兒家的心事，他還是插不上什麼嘴的。
“你是不是覺得他是個很主動的人？”柳隱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卻不知為何，帶了幾分落寞。
“……難道不是嗎？”
“他一點也不是。”柳隱垂了垂眼，“我們一開始雖然一起遊玩，可是後來感情剛剛出現進展，他便立刻選擇了迴避。因為他覺得，他年紀比我大太多，我要的他給不了。”
楊清一本來還想著要怎麼提起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卻沒想到她自己主動說了。“那麼你自己怎麼想？說實話，我心裡也有擔憂，因為你們確確實實是差了三十六歲。三十六年，足以讓一個人成長許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可是那又如何？”柳隱抬起頭，看著她。“我討厭那些自大且幼稚的男人，同齡人之中，很少有人能明白我的心意。可若是我將來的夫君，他連這基礎的一點都做不到，那這樣的姻緣又有什麼意義？”
段如是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
“在我眼裡，我與他，不過就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可是我壓根就不在乎這些，年齡跟愛情有什麼關係？”
楊清一看著她忽然有些激動的神色，隱隱覺得她話裡有話，可是又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她只好點點頭，只回答她字面上的意思。“你說的對，確實是這樣。只不過世道人卻不會這麼想。若錢謙益是個大商人便也罷了，可他畢竟是東林黨，是讀了多年聖賢書的。若是娶你，他自己也招致許多議論。”她笑了笑，“不過你看，現在不是很好嗎？他為了娶你，沒有在乎這些非議。”
“那是因為我太迷人啦。當初他也跟我說，覺得他年紀已經大了，配不上我。我正值最美好的青春年華，若是嫁給他，那是委屈了。可是隻要這世界上有一個人真心待我，我又怎麼會畏懼世俗，又怎麼會覺得委屈？”柳隱調皮地眨了眨眼，然後雙手撐著下巴，一雙眼睛神采奕奕。
楊清一看著她眼睛裡的神采一點點熄滅，但是很快又一點點亮起來。“你知道嗎？我有好多朋友，都問我會不會後悔。其實我知道姐姐你也想問這個，可是考慮到我的感受，所以你沒有問。”
她微微笑了下：“其實我也問過我自己很多次……有很多人都傾慕我，要說條件，綜合來看，確實是有比他好的人。可是為什麼偏偏是這樣一個人吸引到了我呢？”
“我想……應該是因為我的童年經歷吧。我很小的時候就被賣來賣去，有非常壞心腸的人，也有善良的人。可是那大多數都是年長的女人，她們對我好好，其實給我的感覺就像記憶裡的母親一樣。可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一個年長的男人對我好，是什麼感覺。”
她臉上出現了一些恍惚的神色，“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吧？我總是會愛上比我大的男人，因為他們給我安全感。這種愛情，幾乎像是父愛一般。”
一直沒有說話的段如是忽然淡淡地插了一句：“如果你只是把這種感情當做父愛的補償，那麼你以後得到了這種補償，後悔了該怎麼辦？”
柳隱立刻眼神朝著他望去，當即答道：“我不會後悔。我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後悔。而且這種情感的缺失，會是一輩子的。而且我對他，也不僅僅只是這種情感，依然還是有愛情。這樣混雜的情感，才會更持久。”
“所以，我絕不會後悔。”
段如是微微閃躲了一下，然後道：“這往後的日子是你在過，我和清一現在自然也就是祝福你，希望你可以過得好。”
“是啊，你馬上就要成婚了。”楊清一想了想，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個名字其實很適合你，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希望你一直都能夠保持這樣的初心，和他一直好好在一起。”
柳隱笑著，站了起來。“是啊，我也是很喜歡這句詩，所以才會用了和段寒一樣的名字。”
她抬眼了看了看天色，然後又拿了一塊桌子上的藕粉糕。“時間不早啦，我得先回去了。我住的地方離皇宮還有些遠，姐姐不用送我，我拿這一塊藕粉糕就好啦。以後若是空了，我就和我那些姐妹一起進宮來看姐姐。”
若是一起進宮來，那將會是怎樣的美麗啊。
楊清一有些難以想象那個畫面，她口中的姐妹，是傳說中的金陵八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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