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我?”他的口氣很淡,輕飄飄的話語讓楊清一有些不明所以。怨?她何來怪怨?還未來得及回答,卻又聽得他清冷的聲音:“我跟你說了那些話,你便心存愧疚,你對皇兄好,用巧思做模型讓他開心。皇兄誤以為你對他有意,才會有今日這一步。”
“你怨我嗎?”他又問。
楊清一微笑著搖了搖頭,想來他已經知道今日段如是將一切攤開講明,什麼都瞞不過他。“我怎麼能怨你。如若不是你跟我說那些,說不定早就衝撞了皇上,惹來殺身之禍。與‘皇恩浩蕩’相比,傻子都不會選擇前者吧。”
“難道你願意?”段寒臉色驟變,“皇上真的要納了清一?”他猛地起身,“他——!”情緒一下子爆發,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話便又塞了回去。他坐了回去,深吸一口氣,問道:“確定嗎?”
朱由檢臉上仍是沒有什麼表情,“自從那一日皇兄見了她之後,我第二天有意試探他的心思,所以便去乾清宮問了安。皇兄看見我,不僅沒有問我為何今日又來問安,只是一個勁地問我她的事情。甚至,把魏忠賢都關在了門外。”
“看得出來,皇兄對她很感興趣。他說他很喜歡她的設計,想讓她一起參與他的木雕。”朱由檢臉色微沉,“你知道的,皇兄對木雕很是熱愛,他的技藝更是很少有人能及。初開始他會找宮裡的師傅請教,可是現在他的技術已經那麼成熟,你覺得他還會再找一個門外漢嗎?”他悲哀地看著段寒,“楊清一那個模型再怎麼好,也只是設計與構思方面,派人畫一張圖就完全可以解決,他為什麼要找一個人,累贅一般呆在他的身邊?”
段寒臉色微青,卻又聽見朱由檢低低的聲音:“我太瞭解皇兄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如若不是我當時故意有些臉色不好,想必他就不是向我‘借’這個宮女,而是直接‘要’了。”
朱由檢走到書桌前,摸了摸桌子上那張墨跡已經乾涸的紙。筆鋒不穩,字型略顯幼稚,卻偏偏讓人想到主人的風華絕代。
“我還有別路可走嗎?”
從第一個音符從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流淌時,就已經極盡哀厲。
明明是那樣清秀的一張臉,卻偏偏有著那樣一雙嫵媚的眼睛。尤其是在她笑的時候,只覺得整個世界都絢爛了起來,像是漆黑的屋子裡突然有了一束光明。然而當她潸然地對他說“不喜歡”時,那雙楚楚動人的眸子卻也變得那麼刺眼。
想必段寒已經什麼都說了吧?
她拒絕他,是否是因為她已經選擇了他?
他的手不斷撥弄著琴絃,那日與段堯比賽時的那一曲《十面埋伏》,眾人只道是淒涼無比,其實遠比不上她在他琴房彈奏的那一曲。
歌聲比琴聲更為悽婉,人卻比歌詞更要悲傷。那一首曲子,雖然她沒有明說,可是字字珠璣,聲聲哀切,分明都是為他。
難道是他會錯意了嗎?
朱由檢憑著腦海中的記憶繼續彈奏著,他閉上眼睛,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又看見那個明媚動人的人在唱著:“.......半城煙沙,隨風而下。手中還有,一縷牽掛。只盼歸田卸甲,還能捧回你沏的茶......”
那樣的眼神,極盡悲憫,怎麼可能是他會錯了意?
雖然她經常躲著他,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可是他仍然是能感受到她對他的不同的。
他怎麼可能會錯意。
第一次他吻她,雖是因為怒氣,可是他卻感受不到她的抗拒。方才那一吻,更是主動的回應,是深沉的感情被挑起。
“你覺得都是牢籠嗎?對你來說,沒有一點區別?”
楊清一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極為認真。“也許你覺得我嫁給一個人,就是極為幸福的,可是你不知道,我跟別的女子不一樣。”她笑了笑,笑容竟是苦澀萬分,我不想跟那麼多女人共享一個丈夫,我不願整日為了一個人爭風吃醋,我不意終日呆在深閨眼巴巴地望著......”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
一遍又一遍,楊清一的筆不曾停過,桌案上已經堆了不小的一疊了。
如今的她神思太過混亂,她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只好用練字的方法強迫自己了。
楊清一嘆口氣,又繼續寫了幾張。忽地又停下來,將手中這一張紙的墨吹乾,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兩個時辰以來,似乎也就這一張能仿個大概的樣子了。
她翻了翻朱由檢送來的《蘭亭集序》的摹本,又看著朱由檢的手稿,選了這一句。起初還在模仿王羲之的字型,練了幾張只覺得太美,又覺得太柔,似乎並不是她的風格。朱由檢的字卻是剛柔並濟,恰到好處。
人常言字如其人,雖然不是說寫字好看的人,人品就一定多麼好,但是至少一個人的行事風格、處世之道,卻全在這橫豎裡了。
心中感慨萬分,再回神時,一旁的墨似乎已經幹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竟然又不自覺地聯想到朱由檢這個人了。她甩了甩頭,想要甩去他的影子,低下頭專心研墨。
墨水被她磨得細膩均勻,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卻又記起他們初見不久後,她讓魏忠賢上了心,差點被要去了東廠。朱由檢將她救下,一句撒謊的“小書童”卻當真成了書房的陪讀丫環。被他差使做這個做那個,餓著肚子一個勁地研墨還要被嫌棄......
楊清一嘴角不禁勾起了一個微笑。她的研墨技術就是在那段時間裡練好的呢,也就是那段時間,她見識到了冷冰冰的信王心中的傲嬌。
她淺淺笑著,卻一下子又僵住。
仍然是不自覺地想到他。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話還未完,朱由檢竟大步上前,將楊清一一把摟在懷中。他的力氣很大,她的臉頰貼到他的胸口,被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微微有些疼。都說女人如水,她這會子終於感受到了剛毅的男子,果然是兩個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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