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
“娘娘……”說話的是個穿著儒裝的中年男子，他相貌俊朗，素來有些冷淡的聲音卻透出著幾分焦慮。“我已為娘娘調理了許久的身子，現如今雖然不能說是跟一般身子骨健壯的相比，可是婦人那一關，卻沒有什麼問題了。”
陳逸道心中百般複雜，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摸著自己醫藥箱的紋路。“這避子湯，娘娘沒有必要再喝了。是藥三分毒，娘娘從潛邸時期就一直服用著，這麼長時間雖然有調理的功效，可是卻也避免不了對這藥物的依賴。”
見楊清一沒有反應，他又耐著性子道：“娘娘現如今就應該多鍛鍊身子，讓身子骨自己健壯起來，不該再依靠藥物。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給娘娘停了以往那些調理的藥物。而這避子湯，也是萬萬不能再喝了。……娘娘也須得為皇上著想……”
“皇上已有子嗣。”楊清一淡淡打斷道，“不是都是你把脈著，看著下來的嗎？又是出自中宮，皇上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娘娘。”陳逸道皺起了眉，也失去了好脾氣。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耐心的人，否則也不會跟太醫院那些老頭子合不來。這換在任何其他的病人，他絕不會多嘴。可是事關皇上的子嗣，他也不得不提著腦袋。“娘娘不是不知道，皇上一直期盼著與娘娘的子嗣。娘娘也不是不瞭解皇上，皇上若是有了一個子嗣，心中也一定會多了不少慰藉不是嗎？”
“我不覺得多一個子嗣，皇上會多些慰藉。不過是徒增煩惱，累人累己。”楊清一不看他，“我是個自私的人，我不願意吃這個苦。……陳逸道，你一向都不是個囉嗦的人，怎麼今日如此多話？皇上那裡，你就照常說，他也不會起疑。”
陳逸道看著她始終冷淡的態度，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似乎是被惹火。“楊清一，你以為我想管你這爛攤子，這一遭破事？”
楊清一這才看向了他，他每次發起火來都像一隻暴怒的獅子，整個人都炸毛，與他往日斯文有禮或者是毒舌腹黑的形象一點也不符合。她早就嘲笑過他脾氣暴，也給他描述過很多次獅子怒吼時候的模樣，只是可惜，這個人榆木腦袋，無論她描述的怎麼詳細，他都領略不了。
身為一個醫者，脾氣還這麼大。也虧得他醫術實在是高超，朱由檢又慣著他，否則這麼一個性子，誰願意理睬？
真是屢教不改，朽木不可雕也。
她看著陳逸道的嘴一張一合，腦子裡卻胡亂地想著，至於他在罵什麼，她卻一點也不在乎。或許是人的天性就很賤，在這個承乾宮呆得久了，實在是沒有意思。
所有下人見了她都尊敬有禮，朱由檢自然也不會跟她吵鬧，就連一向與她不對盤的皇后，對她態度也平常了起來，不會刻意冷淡，也不刻意親近。
想來也是可以理解，她畢竟是皇后，而她充其量也只是個貴妃。朱由檢再怎麼偏心，只要皇后不做錯事，也不可能也沒有心思廢后。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朱由檢常年歇息在承乾宮，只有祖制規定的那幾個月才會去坤寧宮。可是這麼些年下來，坤寧宮倒是出了嫡子，而承乾宮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實在是太沒有意思了。
這皇宮裡，敢罵她的人，也就只有這個陳逸道了。
楊清一這麼想著，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
陳逸道罵罵咧咧好一會，卻見她一直呆滯著沒有反應，過了一會竟然露出了笑容，立刻明白她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哪怕是一句！
陳逸道怒火中燒，向她逼近了兩步，怒道：“楊清一，你究竟有沒有在聽？！”
楊清一回過神來，看著他滿面怒容，不鹹不淡地道：“當然沒有啊，你一直罵我，我又不是賤，我幹嘛要聽你的？……還有啊，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你說你長的這麼好看，但是為什麼老是發脾氣？你一發脾氣，就會很醜。你一醜，我就不太想和你說話了。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知道為什麼沒有姑娘嫁給你嗎？你也不反思反思，你這個脾氣，真的不改改？”
“我改個屁！”他罵了一聲，樣子與他斯文的長相完全不符合。“我看你就是賤，你就是欠罵。”
楊清一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笑道：“被你猜對啦。”
陳逸道聞言心中怒火更甚，揹著手來回踱步兩次，深呼吸三次，這才冷笑道：“我其實還蠻佩服你的。雖然我脾氣不好，可是我卻很少發火。你一次一次地惹怒我，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楊清一聳了聳肩。
“行，那我們心平氣和地談。”陳逸道放緩了聲音，道：“你必須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不想懷孕？不許用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搪塞我，我不是傻子，分得清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你若是不說，這避子湯，我說什麼也不會給你再開。你的身體情況，我轉身就去告訴皇上。你看皇上到時候怎麼說。”
楊清一聞言，笑容慢慢凝固住了。
為什麼不想生子？
其實她也沒有騙人，她確實是比較自私。生孩子本來就是個累人的活，在生死關走一遭，痛苦程度她每次一想，都會汗毛直豎。
可是這是真正的原因嗎？是最主要的原因嗎？
她沉默著，心中細細思量，心底最深處的恐慌卻一點一點侵襲上她。
她害怕，害怕未知數。
自打她入住這承乾宮開始，從她在這裡生活的第一日開始，她就望見了盡頭。
承乾宮這麼大的屋子，其實也就住著她孤零零的一個人罷了。朱由檢總是很忙很忙，忙到有時候睡覺的時間都沒有。累到極致的時候，不要說來她的承乾宮，很多時候就直接倒頭趴在案前就睡了。
她一直都記得，歷史上除了雍正批閱奏摺的數量最多，再下來就是他崇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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