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楊清一嘴角輕輕上揚，忍不住又往他的懷裡蹭了蹭，“所以我剛剛也不過就是逗逗你而已。”
“……清一。”
“嗯？”她在他的懷裡，微微仰起頭，看著他長長的睫毛。
“我忽然覺得……我自己好幸福。”朱由檢輕輕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矯情？可是剛才，我確確實實就是這麼想的。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你也在我身旁……我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楊清一的心微微顫抖著，她看著朱由檢揚起的嘴角，忽然鼻子一酸，只覺得心裡充滿了罪惡感。歷史確實給了他機會，可是卻並不是一個好機會。在這社會矛盾已經極其尖銳的明末，在這樣內憂外患的明末，他如何能等到他想象中的中興？而她……怎麼能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樣的結局？
這樣的幸福，不過是海市蜃樓罷了。
“……你怎麼不說話？”朱由檢一愣，沒等到她回答，他又長嘆了一口氣，“是啊，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這樣的代價，是皇兄的生命換來的……”
楊清一忽然又想到那日朱由校的笑容，以及最後他遞給她的那封信。她的心尖一顫，只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什麼也說不出來。她不由得將擁住他的手，往裡抱得更緊。
紫禁城中的氣氛越來越壓抑，皇上的病也越來越嚴重，鬧得整個北京城人心惶惶，百姓走在路上，幾乎不敢高聲語。
然而信王府卻似乎和外面隔離了起來，裡頭的主子們似乎沒有什麼緊迫感。據說每日外頭的人都能聽到傳說中飛龍琴與翔鳳琴的和聲，琴聲動人，聽者無不為之頓足。沒有人邁出王府一步，也沒有人踏入王府一步。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楊清一和朱由檢將自己與外界的喧囂隔離開來，他們每日彈奏他們譜過的曲，唱他們哼過的歌，寫他們練過的字，跳他們編過的舞……甚至偶爾會喊田秀英加入他們。日子就這樣一日一日重複地過著，這個封閉的空間裡，沒有人來打擾。就連段如是也不曾來過。
暴風雨之前，越來越平靜。
漏壺每日滴答滴答地唱著歌，楊清一每晚都會親自為它換水。
記憶裡的那個日子，終於還是來了。
《明史·本紀第二十二》熹宗記載：“熹宗達天闡道敦孝篤友章文襄武靖穆莊勤悊皇帝，諱由校，光宗長子也。……四十八年，神宗遺詔皇長孫及時冊立，未及行。九月乙亥，光宗崩，遺詔皇長子嗣皇帝位。……庚辰，即皇帝位。……七年甲寅，大漸。乙卵，崩於乾清宮，年二十三。遺詔以皇第五弟信王由檢嗣皇帝位。冬十月寅子，上尊諡，廟號熹宗，葬德陵。”
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皇宮內明燭高照，天啟帝朱由校薨逝。
——乾清宮，懋德殿——
殿內亂成了一團，宮女太監的哭聲一片幾乎模糊了所有人的耳朵。張嫣強自從悲傷之中抽離了出來，將停留在眼眶的眼淚收了回去。
她深呼一口氣，側過身看了一眼這些宮女太監們，皺了皺眉。一邊的大太監立即會過意來，高聲道：“你們這一個一個的，規矩都不要了？皇后娘娘還在這裡呢！”
殿內的宮女太監們一愣，都止住了哭聲，不知所措地看著張嫣。張嫣又深吸一口氣，拿出了屬於皇后的威儀。“所有宮女太監侍衛，全部去掉首飾甲冑，換上麻衣素服……將這些彩帳也全都撤下來，換上白綾……不要忘了規矩。不要……吵著皇上……”
“是。”所有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就按照張嫣的吩咐，有條不紊地做了下去。
四下裡忽然一下子沒了人，只有張嫣、客印月以及幾個心腹在陪靈。張嫣無暇理睬客氏，在這空蕩蕩的大殿裡，情緒陡然釋放了出來。
這個剛剛在她眼前沒了氣息的男人，是佔據了她整整七年——一個女人最好的時光的男人。他是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可也是剝奪了她愛情的絕對權力。
她不怨他，因為她根本沒有時間去怨他。當她選擇了大義的時候，她已然成為了大明的國母，有著她不可逃避的責任。
所以即便她心裡沒有他，可是卻依然盡好了一個妻子、一個皇后所有的職責和義務。也正因為如此，即使朱由校並不愛她，甚至也隱約知曉她的內心，可是在感受到她的真心之後，也誠心地待她，從未虧欠。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愛情，可是卻一直存在著親情。
所以儘管她總是勸他“親賢臣，遠小人”，他卻依然深信著魏忠賢，重用著魏黨，她也會對自己這個丈夫感到恨鐵不成剛……可是方才朱由校緊緊抓著她的手，漸漸失去了力量的時候，她才會那麼那麼難過。
上天帶走的是朱由校的生命，可是隨著這個人的逝去，她最好的年華歲月，也正式宣告了死亡。不是朱由校不存在了，而是她張嫣，不存在了。
張嫣緊緊盯著朱由校的面容，似乎是想最後將他的樣子牢牢記在心中。
一邊的客氏見張嫣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抬起袖子將眼角的眼淚偷偷擦乾。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四下無他人後，這才走到張嫣身邊，輕輕道：“皇后娘娘……可是準備讓信王入繼大統？”
張嫣聞言，心下微恙，她收住了情緒，側過身來跟客氏對視。“自然是信王。那日皇上召集諸科大臣的時候，夫人不是也在場嗎？怎麼還問出這樣沒頭腦的話來？”
客氏卻沒有直接回應張嫣的反問，神情嚴肅：“皇后娘娘，恕老身直言，信王不能入繼大統！”
“放肆！”張嫣大聲喝道，“這是你應該說出的話嗎！”
客印月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看著張嫣眼中放射出的寒光，也依然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她微微一笑，道：“娘娘是有所不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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